无绝 第3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卧龙台宽约五丈,着实不算大,四周立着八根石柱,暗合阴阳八卦之象。石柱间拉起层层叠叠的白幔,挡了外边呼啸的风雪,也挡了里面的人影。

  就是这么个小小高台,如今已是教中戒备最森严的禁地。不为别的,此处乃教主闭关之所,容不得半点马虎。台下守着的十二只“阴鬼”,均是鬼门所出的最强死士。教主近侍温枫一身白衣,垂首立于卧龙台下,不敢有半点松懈。

  一位黑衣的少年侍卫从遥远的松径那头跑来,被一只阴鬼带到温枫面前。

  少年附在温枫耳边低声禀了几句,后者的脸色便立刻变了。

  关护法……居然擅自归教了?

  还直接找上了卧龙台,现在已经外面跪了大半天了?

  温近侍当即就犯起愁来。

  教主闭关时,无紧急大事绝不可打扰。按理来说,不过是外面多跪了个人,就叫他跪着呗,反正于教主不痛不痒……

  ——才怪了。

  若真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或者仅仅是个普通下属,哪怕跪死在外面,温枫也不会多作半点理会。

  可关护法就不一样了,烛阴教的什么规矩礼数,到了这一位跟前,往往都不可以“按理来说”。

  作为近侍,教主的心思那温枫是绝不敢胡乱揣摩,可这并不妨碍他看出这两人之间非同一般的感情。

  毕竟,以当年教主那简直要把人宠的没了边儿的架势,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觉出来点儿什么。不夸张地说,烛阴教主与其护法的真正关系早已成了江湖上茶前饭后的谈资之一,亦成了说书人口中常提起的故事。听说那时候花挽花右使,甚至已经筹划着给教主和护法置办喜酒红绸子了,若不是一年前那桩子事儿……

  一想到一年前,温枫只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起来。

  他默默地想,教主近侍这种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于是,“不是人”的温近侍揉了揉太阳穴,刻意装出惊讶的声音,向着那少年侍卫反问了句:

  “什么?关护法如今就在外面?”

  “是。”少年不明就里地点点头,暗想着,莫非自己刚刚没说清楚话?

  又想道:不对啊,卧龙台前不是禁止放声言语的吗?

  “好,我知晓了,”温枫却若无其事地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外面,一举一动都带着作为教主近侍的优雅从容,“你下去吧,待教主出关,自会妥善处理。”

  一头雾水的少年稀里糊涂地遵命退下,很快身影消失不见。

  温枫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安静地随风而动,似乎永远不会有所变化的九层白幔。

  他低下头,开始面无表情地在心底默数。

  教主这回……也不知能忍多久呢?

  一时之间,似乎连雪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终于,待温枫数到两百九十七的时候,远远地,一个极清冷,极凉薄,如玉石相击般通透的声音,飘渺地透过层叠交错的白幔传来。

  “温枫。”

  成,被唤的白衣近侍早就等着这一句呢。

  他立刻低低伏下身子,叩首,向着高台之上白幔之后,应声道:“是,教主。”

  那声音又传来,依然是极清冷剔透,不容置喙地吐出两个字:“上前。”

  “是。”

  温枫小心地爬起身,低头弯腰,一步步走上高台,双手逐一掀开那遮挡的白幔。

  卧龙台共九层的白幔,温枫入到了第六层,便垂首跪下不敢再动。

  这位年轻的烛阴教主性子孤高冷情,不喜旁人近前,闭关之时尤甚。那卧龙台后三层白幔,迄今也只有关无绝关护法掀开过,至于其他人,再没有了。

  不过,入到这里,已经可以隔着纱幔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颀长清逸的背影盘膝而坐,身姿修挺笔直,如白莲出水。从后方看不见五官,只可见那乌黑长发仅于背后松散地一束,如流墨般在雪白的华袍上流淌而下,遮住了白底丝绸上游弋的赤金烛龙纹,发尾随意曳在卧龙台的玉质台面上。

  正是当今烛阴教主——云长流。

  只听云长流淡然问道:“外面何事?”

  温枫在心底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赌对了。

  然而下一刻,又不由得在佩服自己机智的同时暗暗腹诽:教主您真的不是因为听见了那个“何事”才叫我进来的吗?这还装呢……

  当然,这些鬼心思,他面上是分毫不敢显露的。温近侍立马就拿出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态度,恭谨地回话:“回禀教主,关无绝归教,似有要事,正在卧龙台下候着教主出关。”

  那谪仙似的雪白背影冷哼一声,声音虽然依旧平稳,却能听出带了微微的愠意,“擅自归教,倒是大胆。”

  温枫低头不敢说话。

  云长流也不说话,似乎只是随口评了一句,并不准备对此事做什么处理。

  云长流与温枫,就这么一个里边坐着,一个外边跪着,沉默弥漫。

  ——这便是烛阴教主了。性子孤高清冷又少言辞,不喜与人交谈,能闭嘴的时候绝不开口,能用眼神手势吩咐的绝不下令;好容易某一刻开了尊口,又往往话说到一半就没声儿了。

  而最折磨人的还是,在教主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的时候,下头的人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幸好云教主这性子虽然孤僻,但御下并不甚苛刻。一般来说,教主不愿意主动张嘴说话的时候,下属们就哆哆嗦嗦地试……大多时候也能试出来。

  譬如这时候,还是得温近侍开口:“如此,可要属下劝关护法回去?”

  云长流淡然摇头道:“凭你,还劝不走他。”

  温枫哑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试探:“那……可要命阴鬼逐他出去?”

  “阴鬼均是搏命的死士,岂是鹰犬之流?”云长流冷笑一声,抬手一指四周,“再者,真打起来,这里半数的阴鬼齐出,都不是关无绝的对手。白白丢脸罢了。”

  “温枫失言。”

  ……原来一年过去,教主随时随地夸护法的习惯依然没变。

  口头上告罪的温枫在心内如是想。

  “……罢了。”

  白幔之内,云长流一拂袖,缓缓合了眼。不辨喜怒,低声念道:“随他去,随他去吧……”

  “温枫遵命。”温枫顿了一顿,恭谦的声音转成略带迟疑,“只是如今毕竟风雪严寒……关护法样子瞧着不太好,若是任他跪至力尽昏厥,是叫人抬下去,还是……”

  不知是哪一句触了心弦,一直安然端坐,宛如古朴静钟般的烛阴教主云长流,手指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他向后侧头,露出半边轮廓疏朗而深邃的侧脸,清雪似的凉眸一瞥,语气严厉,“他一直跪着?”

  “是。”

  温枫的声音依旧温润谦卑,只是深埋的脸上,唇畔已悄悄地挂了笑意。

  堂堂烛阴教主啊,装绝情装无谓装了一年,现在关护法人一来往哪一跪,这可不装不下去了么?

  “有多久了?”

  一直寡淡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急切之情几乎掩饰不住。向来冷静的教主倏然起身转向温枫,眉峰间的情绪竟是极少出现的焦怒。

  “为何不早报!”

第5章 山有扶苏(1)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

  在那黑衣少年侍卫看不下去向温枫通报之前,关无绝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头顶的天色从明到昏再转暗。他一动不动地跪着,牵着阿苦的手,内力的渡入从未有一刻间断。关无绝的神情一直轻松自若,很是有序地给阿苦把烛阴教里的规矩又从头到尾嘱咐了一遍,只是唇瓣上一点点褪去的血色,却已经昭示了他极糟糕的状态。

  “关无绝,你疯够了没!”萧东河已经在旁边跳脚了,“我告诉你,以你这样的折腾法,最多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能把自己给耗晕过去!到时你护体内力消磨一空,在这雪地里断气根本不用多久……”

  关无绝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倒是毫不在乎,还有心思和萧东河开玩笑:“有你在这儿,我想断气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阿苦不安地咬了咬唇,他本来已经站的腰酸腿疼,听完萧东河那番话才隐约意识到或许关无绝比他更难捱,急忙就想把被关无绝握着的手抽回来,“护法大人,您……您歇一歇吧。阿苦能撑一会儿的。”

  关无绝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斥道:“闭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的份儿。”

  阿苦求助似地望向萧东河,后者苦恼地叹了口气,软下声调来劝:“我真不明白……你这是图什么呢?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教主出关见你么?你可醒醒吧,教主以前是对你好,如今可不一样了。丹景少爷再不济也是教主连着一半儿血的弟弟,是婵娟小姐的亲哥,他死在你手里才一年——”

  大约是红袍护法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实在太气人,说着说着萧东河的声音又忍不住拔高起来:

  “护法大人,关大爷,我叫你祖宗了!这才一年呐!一年前教主留你一命已是大恩,你不早早的识时务乖顺点儿,竟还敢在这儿招惹教主?私自归教,罔顾上命,不敬小姐……教里规矩你都知道,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化成刑罚落下来,就你那挨过碎骨鞭的身子能撑得住几个!?嗯?”

  “萧左使管的太宽了。教主待我如何,我心里还是有数的。最多再打我二三十下碎骨么,”关无绝幽幽道,“皇帝不急太监急。我都不怕,你吆喝个什么。”

  “——何况,”他神情忽然一冷,杀气便有如实质,“云丹景那个白眼儿狼,本就死有余辜!”

  萧东河指着他气的发抖:“你……!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左使大人实在是不明白,事到如今眼前这人怎么还能如此悠然。

  一年前那晚,他现在回想起来还觉着后怕,一向冷淡沉稳的教主暴怒失控,险些将关无绝当场抽死在丹景少爷的尸身前。当事人倒好,被往外赶了一年,回来和啥事儿没发生似的,该什么脾气还是那脾气!

  热血上头,萧左使怒吼道:“我跟你赌,若是今晚教主还存有半分怜惜之意,能宣你进去——我萧东河就是狗!狗,听到了吗!?”

  一身白衣的温枫从松径那边拐过来,正好听见萧东河这句话。

  “……”温近侍用惊人的毅力憋住想捧腹大笑的冲动。他一脸正直地走到三人面前,声音平稳地道:“教主有令,传四方护法关无绝觐见。”

  萧东河呆若木鸡。

  阿苦尴尬地错开眼。

  关无绝长笑一声,他撑着膝盖站起来,内力一震,红袍上积满的落雪便簌簌四散。他支起腿时疼的直哆嗦,却还不忘朝萧东河颇为快意地吐出一个字:“狗。”

  “我……!”

  萧东河悲愤地抡开拳头就要上去拼命。

  温枫急忙往中间拦了,苦口婆心地劝架道:“好了好了萧左使,教主还等着护法呢……行了行了消消气儿……”再说每次真打起来你也打不过护法嘛,何必呢。

  ……

  关无绝嘲讽爽了,不顾萧东河恨不得杀人的目光,很是潇洒地牵了阿苦就要走。

  那边温枫才疑惑地指了指青衣药人:“嗯?这人是?”

  “哦,他啊……”

  关无绝深深地看了一眼阿苦,缓缓地笑了笑,俊美的眉目间有一瞬的放松。他把药人往前推了推,“温近侍,你也认识的,这是阿苦。”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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