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4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这小姑娘啊,功夫不济学的一身花拳绣腿,可于如何戳人心窝子一道上却已然登堂入室,生生把人扎的痛彻心扉。

  “你……!”

  云长流只觉得无可发泄的怒火已经冲的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面容一下子变得惨白,握着剑鞘的手指骤然痛苦地痉挛起来,用力到骨节发青。

  咣当一声,披星剑重重地坠落在地上。

  云长流身子一晃,站立不稳地往边上踉跄了一步,吃力地扶住了身旁的白石栏杆。

  “教主!?”

  关无绝心里倏然咯噔一下,一丝不详的预感毒蛇般阴冷冷地窜过脑海,骤然心口就凉了大半截。变故突发时他身体比脑子快,先抢上去把云长流扶进怀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可怕的事——

  ——逢春生发作了。

  “教主!”关无绝又叫了一声,他人还算镇定,只是这回嗓音已经在发颤了。

  逢春生发作时,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如遭凌迟,生不如死。云长流额上冷汗淋漓,艰难地呼吸着,根本没法回他的话。

  护法咬了一下舌尖,逼迫自己头脑冷静下来,猛然回头怒喝道:“还愣着!?快去药门叫人!!”

  云婵娟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反而是阿苦先一步反应过来,拔腿就拼命往药门的方向跑。

  云长流拼着全数的毅力才从剧痛的酷刑中挤出一丝清明,握住了关无绝的手,吃力地吐字,“不……不碍事……”

  ……其实他很想多说几句:不碍事,不会有事。挨过发作的这一阵就好了,你不要怕。

  然而又一阵令人颤抖的剧痛席卷了全身的经络,宛如亿万铁刀接连割在他的骨肉上,除了痛以外脑海中再不剩其它。四肢像是被猛一下子抽干了力气般瘫下来,云长流这回却是真的只能靠着关无绝撑着他的力量才不至于跌倒了。

  脉搏激烈地跳动,尖锐的耳鸣响起来,眼前一片晃动的黑斑。

  有那么一小会儿云长流几乎是失去了意识,渐渐地又清醒过来一点。

  他的神志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被连绵不断的毒发的痛楚折磨得昏天黑地、生不如死;另一半却又依稀地感知到他被人抱起来,他听见关无绝焦急含怒的嗓音,连略显仓促的脚步声落在石板长阶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隔着合拢的眼睑,他感觉到明暗交替。

  是他的护法抱着他穿过沿途的阳光与阴影。

  云长流的意识在逐渐脱离。

  五感开始迟钝,他知道自己快要陷入昏迷,然而唯有关无绝抱着他的力度还是那样坚定而清晰。

  他竟是在这时再一次安心地知道,哪怕天意再怎样地残忍苛刻,哪怕再有千般落魄,万般苦楚加诸他身,也会有这么一个人,会永远坚定不移地撑着他,陪他拨开尘世间的一切悲凉,一直走下去。

  直到这冥冥命途的尽头。

第20章 扬之水(4)

  云长流并没有昏迷太久。

  当他的意识渐渐回笼,首先恢复的感觉依然是绵绵不绝的痛,以及蔓延至全身上下的虚弱感。然而他自幼被逢春生毒折磨着长大,这样的痛苦已经完全在能够耐受的范围之内。

  第二个在脑海中苏醒过来的认识,是他经脉中充盈着一股浑厚的内力,助他再次将这逢春生的毒素压制了下去——却不是自己的。

  这内力属于谁不言而喻。

  云长流心内像是被刺了一下,这种疼惜的感觉哪怕是在逢春生肆虐之中也无比清晰。

  他神智还有些模糊,就这么闭着眼混混沌沌地想:无绝身上还带着内伤呢,碎骨鞭的折损也不知道痊愈了没有……他就这么消耗内力,怎么吃得消。

  又暗暗地想:是了,方才毒发之前……自己是不是叫了他“无绝”来着?

  怎么就叫出口了呢……这么一来下回又该怎么叫?

  ……等等,究竟是叫了还是没叫来着?

  又过了小半刻,云长流稍稍缓过来一些。他勉力睁开眼,熟悉的养心殿映入眼帘,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视线再往下一撇,教主就看到了心念着的人。关无绝就半跪在那里,几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耳垂边上微微摇晃,红袍衣角曳在地上。

  他明显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云长流的视线,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快速却不慌张地拉开床头梨木柜的第二层,三两下从里头翻腾出一个铁匣子来,这才抬头望向床上,“教主醒了?”

  云长流面色苍白地盯着他。

  好半天,他才纠结地蹙起眉,气虚地吐字:“你……怎么知道……”

  那个铁匣子里面,其实是一套银针。

  去年深秋时节,他体内沉寂了多年的逢春生突然发作。从那以后关木衍就送了他一套银针,叫他在养心殿里留着。为的就是万一哪天教主突然毒发,关老神医能最快地赶过来救人——毕竟以百药长老的作风,天知道会不会哪天就把自己的针扔的找不着了。

  那时云长流便随手收在床头这个梨木柜里。除了当时他身旁几个人看见了,连关木衍应该也不知道这盒针具体放在哪里。

  实话说,如果不是这次毒发,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还记得清楚。

  但是,问题是……

  明明那个时候,关无绝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于是云教主一时之间就不知是该怒该悲还是该叹——这人从分舵回来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又把他的事都摸的门儿清了!

  连身旁的温枫都被他下了封口令,无绝他从哪儿知道的?

  此时此刻,关护法正无比庆幸自己提前从金琳银琅那对侍女小姐妹口中套了话。要不然今天毫无征兆地来这么一遭,饶是他也得慌。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匣子,也不敢浪费时间点火了,直接运气于二指之间,竟是要直接以内力烤针。

  ……这已经近乎是疯子的行径了。哪怕内力再深厚的高手,要将指间一点缝隙的温度提热至与火焰等同,那损耗可是极为惊人的。

  偏偏关无绝半点踌躇都无,抬手就是干。等云长流反应过来简直被他骇的魂儿都要飞了——面上再怎么装冷那也是面上,真到心疼起来的时候什么都忘了,就和在卧龙台上那次一样。

  “你做什么!停下——咳咳咳!”

  云长流猛地探起身,急的一口气没上来,爆发出一阵呛咳。他这时候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却硬是把关无绝给扯了过来,喘息着道,“咳咳……够了!等药门过来……叫他们施针……你给本座安分待着!”

  一句话断断续续地说完,云长流硬挺着绷起来的力气也松了,人就软软地要往护法那边倒。

  “教主!”关无绝大惊,慌忙把人扶住,见云长流只是脱力并未再昏过去,这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算落下来,后知后觉地急道,“您……您乱动什么!”

  云长流脖颈无力地后仰,闭眼把头靠在关无绝肩膀上,“莫慌……已经不碍事了……”

  “怎么会不碍事!”关无绝被教主这次毒发刺激得整个人神经都炸起来了,现在要是来个人惹他,他随时都能拔剑往来人头上砍,“方才只是用内力将毒素暂时压了下去,不尽快用针,万一再发作起来……”

  这时候唯一还能逆着他脾气说话也不会挨砍的,自然只有教主本人了。

  只听云长流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关无绝所指的那种“用针”,和平常人家所以为的大夫用针,那可全然不是一种东西。

  先以针入穴,再以内力灌入银针震穴通脉,这便是俗称“银针渡穴”的功夫,是内功与医术双双修至精湛之人才能使得出来的绝学。且对施针者的消耗极大,每次关木衍用完针都是满头大汗,累的和去了半条命似的。

  关无绝刚刚助他压制毒素想必就没留力,再来这么一遭铁定吃不消,云教主哪里舍得。为示严肃,他甚至还特意重复道:“本座说不行……就是不行。”

  ……凭良心说,云长流这几句命令下的威严全无。

  没办法,先不说毒发虚弱中气不足的问题,就说教主他人还理直气壮地歪在护法怀里呢,开口时吐息浅浅扫在人颈窝边上,不带出几分旖旎缠绵已经算是好的,哪里还能剩得下震慑威胁之意?

  但关无绝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极其无奈地将云长流扶回床上,将软枕塞在他颈后,“教主,只是简单运一下针。这点小事无绝还是不成问题的……您就暂歇一歇,马上就完。”

  云长流躺回去的同时顺势握住了关无绝的手腕,半合着眼淡淡道:“怎么,你当本座是心疼你吗?”

  关无绝:“……”

  难道不就是吗!

  “自作多情,”云长流把头一偏,咳了一声道,“本座明明是在罚你。”

  他捏了捏关无绝的手,觉得那指节有些凉就又皱起眉来,“罚你方才胡言乱语……怎么,四方护法家里养了狗会给主子扎针么?”

  关无绝:“……”

  他自己都被教主毒发给吓得什么都忘了,怎么教主还惦记着他随口一句话呢!?

  护法哭笑不得。不过看着云长流还能有心思这么戏自己,气色也渐渐转好了些,倒也稍微放下心来。看来这回发作虽来势甚急,却并不算严重,至少比去年一昏迷就三天三夜人事不省那次已经好了太多。

  教主态度这样坚决,关无绝不敢再引他动怒,也只能苦笑着道:“是是,那无绝领罚,您快别说话了。”

  听了这句,云长流又警示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总算合上了眼。不久呼吸渐趋平稳,似是睡过去了。

  关无绝在床边守了一会儿,只觉得时辰流的比往日慢了不知几倍。

  他又恨云婵娟不懂事,又气温枫关键时刻不知去了哪里,又急关木衍还不赶来……没一会儿眼神便又忍不住往针匣子那边飘。

  又等了几息,关无绝按捺不住,放轻了动作站起来。

  ……然后,他手腕就猛地一紧。

  云长流幽幽把眼一睁,启唇道:“……关护法?”

  “……”

  关无绝僵了一瞬。不过他向来有几分急智,这时候很自然地一伸手把云长流揽起来,开始脱他身上衣袍,“教主这样睡身上不清爽,无绝替教主更衣吧。”

  毕竟是熟悉到骨子里的人,云长流哪儿能不知道关无绝的鬼心思。只不过他也懒得拆穿,任护法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被冷汗打湿的衣衫给扒了。

  就在这时候,养心殿的门被人推开了。得了消息的温枫满面焦急地冲进来,“教主……”

  ——然后他的脸色就如几天前那样变得无比精彩。

  上次是看到护法在教主床上睡觉,这回就看到护法脱教主衣服……这进展似乎也略快了些——呸呸,不对不对,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还是那句话:教主和护法不是闹掰了么!

  所以您两位所谓的闹掰了,就是一个个的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绝情断义痛不欲生的样子,只在对方面前一如往昔么!

  那他这些天究竟瞎操的什么心哟……

  后头的关木衍一把将白衣近侍推开,带着身后两个青衣药人就往里闯,“去去去快让开。咋了,这就呆了?护法和教主卿卿我我的样子你见的还少了啊?”

  “……”

  这时便看出云教主同关护法的心有灵犀来,两人极有默契地选择对刚进来的两人置之不理。关无绝迅速地给教主换好了里衣,小心放他躺下再暖暖地裹上一层被子,这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来望向温枫道:“近侍大人来的好早啊?”

  他整个人气势一变,阴森森地跨前几步:“教主出这么大的事,你人呢,啊?”

  “逢春生发作起来凶险至极,一点差池便是生死攸关。你身为教主近侍,居然现在才到!?万一这中间耽搁了,你拿十条命抵也抵不起!”

  温枫被这一手先发制人打的哑口无言。关无绝犹不消停,又转向自己名义上的养父,横臂冷笑:“百药长老,教主可就躺在床上,您老人家还满口胡言?当初第一个说逢春生毒最忌心神大动,旁人万万不可刺激的,又是哪位神医来着?”

  关木衍目瞪口呆:“你小子,我我我……嘿,真是反了你了!”

  “……无绝,好了。”

  到底还是云教主心肠软面子又薄,看不下去护法这么欺负人。只不过那语气倒不像是喝止,反而哄劝的意味更多一些,“下去休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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