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第19章

作者:非天夜翔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古代架空

段岭哈哈笑了起来,只觉得李渐鸿实在太风趣了,未几,李渐鸿又说:“过来拿根草杆儿,给你爹把耳朵掏掏。”

段岭便折好草杆,让李渐鸿枕在自己大腿上,聚精会神地给他掏耳朵,李渐鸿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想事情。

“我儿。”

“嗯。”

“爹的本领如何?”

“厉害。”段岭由衷地赞道。

“本领这么厉害,日子想怎么过便怎么过,自然不会离开我儿,否则学这么一身本领做什么?”

段岭一本正经道:“你要去琼花院喝酒,就要认识女孩儿,认识女孩儿,就要续弦,续弦就要生小儿子,自然就不要我啦。”

李渐鸿一怔,说:“你小子还吃醋了?”

段岭笑了起来,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也只是说说,当然,李渐鸿也知道,他只是说说。

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会的。”李渐鸿漫不经心道,“是爹欠了你,这辈子不会再有人来替你位置了。”

段岭的手一抖,李渐鸿却道:“哎哟,当心。”

段岭一腔复杂情绪登时烟消云散,只得又低头小心地给李渐鸿掏耳朵。

“这年头莫要说后宫。”李渐鸿道,“哪怕是自己的孩儿们,也要争宠的呐。”

段岭:“……”

段岭总是被父亲揶揄,李渐鸿却正色道:“爹明白,爹从前也和你四叔争宠来着,太正常了。”

“四叔?”段岭问道。

掏完耳朵后,李渐鸿满意地坐起来,解开套马的车杆子,拍拍马背,朝段岭说:“既然出来了,便去散散心,想去不?”

段岭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了,登时欢呼一声,知道李渐鸿这么说,多半也是想去玩,当即过去让他扶上马,问:“过夜吗?”

李渐鸿说:“随你。”

段岭:“回南方的家吗?咱们从前的家在南方吗?”

“是罢。”李渐鸿说,“但如今不是了,你想回去?在上京待得气闷了?”

段岭骑在马上,李渐鸿在他身后抱着,不疾不徐地朝南边走,春光明媚,和风习习,万物复生。李渐鸿自来上京后已有近一月,这是他们第一次长途旅行。

段岭问:“那去哪儿?”

李渐鸿答道:“去会一会爹的一位老友,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段岭觉得十分有趣。

李渐鸿答道:“关于天命的问题。”

段岭:“……”

第17章 言传

段岭有点兴奋过头了,和李渐鸿在一起的时候,人生是无拘无束的,天大地大,无论跑到哪里都不担心。而李渐鸿还偶尔会让他控马,朝着平原上一通乱冲乱跑。

“自己骑会儿马不?”李渐鸿饶有趣味地问道。

段岭有点想试试,他还从未独自骑过马,然而李渐鸿若不护着他,他又有点怕。

“来罢!”李渐鸿翻身下马,随手一拍马臀,马匹登时嘶鸣一声,冲了出去,段岭吓得大叫,转头喊道:“爹——!”

李渐鸿朝他挥挥手,打了个唿哨,战马便飞身跃起,越过小溪,飞驰而去。段岭连声大叫,起初觉得刺激,然而回头时李渐鸿已不见了踪影,登时惊慌起来,尝试着调转马头,战马却不听命令,段岭大惊,喊道:“别跑了!爹!爹你在哪儿!”

战马冲进了一片树林,段岭险些摔下来,紧紧抱着马背,带着哭腔大喊。

“爹——!”段岭喊道,“你在哪里?!”

唿哨声抑扬顿挫地一收,李渐鸿出现在树后,笑着看他。

段岭险些背过气去,忙下马来,紧紧抱着李渐鸿。

“它叫万里奔霄。”李渐鸿拍拍那神驹,神驹便低下头,打了个响鼻,蹭蹭段岭,段岭这才松了口气。

“是乌孙马。”李渐鸿一手牵着段岭,另一手扯起缰绳,解释道,“爹在祁连山下救了乌孙王一命,他们便以这马为谢礼。”

“跑得真快。”段岭说,“险些将我甩下来。”

李渐鸿说:“逃出雪漠时,是它救了爹一命。”

时当正午,李渐鸿与段岭在树林中穿行,段岭见到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果子,问:“这是什么?”

“女儿果。”李渐鸿随意一瞥,说,“太酸了,路边的山菌野果不要乱吃,越是五彩斑斓的东西,就越容易有剧毒。”

“我不吃,这又是什么树?”段岭有着非同寻常的好奇心,他渐渐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无论朝李渐鸿问什么问题,都能得到一个有信服力的解答,而不是郎俊侠式的“不要问,以后你就知道了”。

“胡杨。”李渐鸿答道,“小时长得像柳,舒展开后极其耐旱。”

李渐鸿几乎无所不知,段岭心想还要读什么书,有事不解问爹不就行了。

段岭又问:“今夜咱们要在外头露宿么?”

“那可不成。”李渐鸿正色道,“日落前,想必我儿是能在怀德吃一顿热饭的。”

段岭:“怀德是哪里?”

“信州的一个地方。”李渐鸿说。

“信州又是哪儿?”段岭对这世间简直一无所知。

李渐鸿答道:“辽太祖以上京为都,设上京路为十九路中的一路,南方所到之处,便连着信州,从信州再往南走,便是长城了。”

长城段岭是知道的,说:“过了长城,就是玉璧关,再往南走,就到直隶,河北路再南下……”

“正是。”李渐鸿避过树的枝桠,答道,“就是上梓、汝南,如今已都是辽国领土了。”

段岭问:“陈国都在更南边吗?”

“长江南北归于陈。”李渐鸿仿佛被勾起了久远的回忆,叹了口气,说,“在西川、江南、江州等地。”

段岭又问:“那你说了,咱们以后会回陈国去,是吗?”

“真想回去?”李渐鸿问。

不知不觉已出了树林,李渐鸿抱段岭上马去,沿着溪流走,段岭在马上说:“夫子说,南方是很美的,可惜我没见过。”

段岭也不知道,想象一个从未见过的、遥远的桃源,对他来说还是太费劲了。

“远来是客,尽数思乡。”李渐鸿翻身上马,说,“南方思北,北方思南,汉人都是一般的念头。是的,南方很美。”

段岭在上京五年,渐渐也明白了许多事,明白辽的铁蹄南下,汉人背井离乡,苟延残喘,每一个在上京的汉人,心底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南方。

“咱们家也在辽军南下的时候没了吗?”段岭问。

“什么?”这发问打断了李渐鸿的思考,马儿不紧不慢地跑着,李渐鸿摸摸段岭的头,答道:“咱们家还在,不过也差不多了。”

“还有谁?”段岭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亲戚,但就在这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别的人一样,有父亲,有母亲,也有叔伯舅姨等亲族,就像父亲话里那个素未谋面的“四叔”。

“你四叔,”李渐鸿答道,“五姑都在,爹告诉你,我儿只须心里记得,切不可朝外说。”

段岭点点头,李渐鸿便道:“爹排三,上有一位大哥,不到弱冠便夭了,二姐非是嫡出,也早夭了,四弟还在西川,未有子嗣,你五姑她嫁到了江南。”

“爹的爹呢?”段岭问。

“还在。”李渐鸿说,“他喜欢你四叔,不喜欢你爹我……驾!”

所以李渐鸿对南方的感情很复杂,段岭明白了,同时感觉到的,还有李渐鸿对往事的回避,于是他懂事地不再问下去。

江州一到春末夏初,便开满了雪白的琼花,八支并蒂,欣欣向荣。孤山裸露,衬着晴朗天空,如洗过一般的蓝。偶有色彩斑斓的风筝远远地飞起来,倒影在湖光山色里,被绞了线后追逐着飞鸟,消失在山林的尽头。

郎俊侠一身天蓝色的长袍,牵着马儿,沿着弯弯曲曲的栈道下来。他经过江州城而不入,只是在长江边喝了一碰南方的水,便上了远行的船。那艘船将沿着大江北上,经玉衡山下入川,绕过最难走的蜀道,前往南陈的国都。

他一路上很少说话,客人下船时,他也会跟着下来,在岸边站一会,躬身喝一捧水。三个月后,郎俊侠终于抵达了西川。

城墙上郁郁葱葱,一片绿意,待得秋来,便将开满芙蓉花。

进国都后,他来到西城一家书馆前,随手拧掉锈迹斑驳的锁,内里已积满了灰尘,初初安顿好马匹,喂了些干草,郎俊侠将包袱解下,推开门,走进那书馆内,突然停下脚步。

黯淡日光下,站着一个蒙面的刺客,似乎等了他很久,也似乎刚来。

刺客身材魁梧,足有九尺来高,较之李渐鸿亦不逊色,手里拿着一把剑,犹如山峦般杵在厅堂里,蒙着面的双目注视郎俊侠。

“你好。”刺客说了第一句话。

郎俊侠一手按在腰畔剑柄上。

“我叫昌流君。”刺客说了第二句话,并缓缓伸出手指,扯下面罩,现出英俊的容貌。

“我是来杀你的。”

昌流君说出第三句话。

郎俊侠不等昌流君抬手便已抽剑,然而昌流君早已握剑在手,等的就是先发制人的这一刻,郎俊侠剑只抽了一半,昌流君白虹神兵带出一道剑气,赫然已到了眼前。

这是郎俊侠一生中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

然而万事具备的昌流君竟不料如此周密布置,仍被郎俊侠逃掉了必取其性命的那一剑——左手上抬,右手下压,拔出三寸的青峰猛然归鞘,一声巨响,内力激荡,登时锁住了昌流君的利刃。

这一式令郎俊侠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紧接着他左手持剑鞘,以侧避之力带着昌流君一个转身,两人互换位置,同时出掌,郎俊侠出右掌,昌流君出左掌。

左手终究比右手差了半分力道,对掌那一瞬间,昌流君力可裂碑的一式被郎俊侠将触未触地一接,又以柔力化解,牵向墙壁,轰然巨响,整面墙在昌流君的掌力下崩塌。

郎俊侠左手鲜血喷射,撞开大门,没入市集,消失了。

昌流君走上前两步,躬身在地上捡起一根手指,戴上斗笠,回到丞相府中,随手把那小指头扔了喂狗,把剑放回房中,穿过走廊,回到书房中。

牧旷达正在写一份恳请皇帝让位,颐养天年的奏折。

“我失手了。”昌流君站到牧旷达身后。

“若不是总在动手前说那三句话。”牧旷达轻描淡写的说:“想必他逃不了,伤了他何处?”

昌流君:“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头。”

牧旷达说:“这就送一封信给将军,想必他是高兴的。”

北方的怀德县隐藏于阿尔金山深处,出入山林、前往上京都须经此地,县城地域极其辽阔,其下村、乡散于深山之中,唯有蛛网般的羊肠小道与县城相连。时值茂春,山中物产繁盛,怀德是以成为物资交流之地。

这是段岭第一次来到除上京与汝南之外的地方,眼光中充满了好奇,他与李渐鸿骑在马背上,途经村镇外集市,四处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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