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秋 第41章

作者:蛾非 标签: 古代架空

和豆豆越是熟悉,严玉阙便是有这样的感觉,豆豆也许真的是自己遗落在外的孩子。

因为他们有很多习惯和喜好都很相似,甚至对于一件事情给出的反应也很像,更重要的是,那份由心底而起的喜欢,以及豆豆没有任何理由的亲近,似序无形中,他们两人间就有一根丝线羁绊维系着,不是像琉琦那样硬生生的造出一根线让彼此绑在一起,完全是无形之中就已经存在的,没有任何人动过手脚。

琉琦当着自己的面问豆豆,「这个人那样欺负师父,差点害师父回不来,你为什么要和他这么要好呢?」

豆豆瘪着嘴想了想,但是给不出答案,「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和大人一起玩,当然我最喜欢最喜欢的还是和师父在一起,然后才是大人……」

小孩子的回答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但是说说笑笑间的详和与宁静让严玉阙有种不太真 实的感觉。

不论在严府还是绫锦院,总让他感觉周围的气氛很压抑,彷佛头顶上总是乌云密布,很少会见到拨云见日、云散天清的时候,总是处在这样的气氛下,其实他也习惯,但是经历过这种静谧的日子,便让人不想再去忍受那种压抑,即便那种气氛是因为自己的性格和脾气而起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豆豆的关系,严玉阙觉得自己和琉琦的关系也产生了很微妙的变化,有时候看着琉琦坐在案后整理帐目,或者坐在挑花绷子前编结一些较为简单的花本的时候,那种安静认真的感觉,就让他觉得那个人还是绫锦院的刘琦。

于是严玉阙发现,虽然「刘琦」这个身分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琉琦编造出来的一场骗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能相信,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表情也都是装出来,但在见了琉埼沉静的那一面后,严玉阙想,也许「刘琦」其实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或者那是他向往的身分,所以才会如此细心的去经营。

那天晚上,严玉阙留在锦麟布庄和琉琦缠绵之后,这样问琉琦。

「是不是其实你心底里也很厌恶自己的出身?」

以往严玉阙完事之后总是很快就起身去清理身上的秽物,只当情事不过是宣泄积压的欲望的一种途径,但是这几次,他喜欢背靠着床栏,慢慢回味一下还残留在身体里的余韵,偶尔两人斗斗嘴,斗着斗着就滚在了一起。

严玉阙发现原本心里还存在的抗拒,对于琉琦让自己变成只能对他产生情欲的懊恼,在一次又一次身体的亲密接触里逐渐淡去,于是两人之间的交合也越发纯粹,抛却了一丝一丝缠绕在心头的烦恼,欲望纡解的快意越发令人沉醉。

而情事过后的琉琦,也有着一种格外惑人的风情,听到严玉阙这么问,皱起眉头,像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却要思考什么很复杂的难题一般,那样子很是有趣。他努力想了一下之后,却是摇头,道:「出身是我没有办法选择的,但是我们爷和我说过一句话,自己的出身无法选择,但是每个人将来要走怎样子的路,那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严玉阙又问,「你对连玉楼抱着怎样的感情?感激?因为他给了你全然不同的生活。还是无奈?因为他把你当做用来报复我的一颗棋子。还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对你并不是太好……」

这一次琉琦思考的时间很长,长到严玉阙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低头看去,发现他用手指圈着自己的发梢,一圈一圈绕着,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才回道:「爷是一个很严厉,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人,我还在天香阁的时候非常怕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凌虐的嗜好,每次都把我折腾得很惨。但是我很想不通,明明那个时候连二也很惨,他却一直帮着爷 说话,而且连二、连三他们自始自终都跟着爷,为他做事。后来我以连五的身分留在他身边,才发现,其实爷内心很寂寞很孤单甚至有些胆小,那些严厉、冷漠、不近人情统统都是他修筑在自己周围用来保护自己的壁垒和屏障,有了这些,他才敢站在人前,但是代价就是没有人可以接触到他的内心,直到他遇到了厉捕头……」

严玉阙对于连玉楼的记忆就只到十岁前,虽然五年前有过一次见面,但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大多都是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他一直以为连玉楼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对于自己和严家的仇恨会扭曲他的性格,变成一个专横跋扈满是戻气的人,但从琉琦口中听来,他似乎还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少年,只不过在自己周围加了一层硬壳。

心里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又来了,严玉阙发现,这些时日,自己时常思索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琉琦、豆豆,亦或者是连玉楼……  这一点都不像自己……

严玉阙应该对于旁人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

「大人……」琉琦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

「其实我觉得大人和我们家爷一样,内心深处一定有着和表面看起来不一样的东西,只不过你自己都没有发现。」

严玉阙不禁奇怪,「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琉琦坐了起来,和严玉阙四目相交,这样幽幽地望着严玉阙望了一阵,才开口,「如果我说,当时和大人讲,我许多年前在一个织坊遇到过大人这件事,并不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大人会不会相信?」

严玉阙回想了一下。

「那时候小人不过一个小小的织工,所在的织坊接了严家的一笔单子,大人正好来巡视,看到小人编结的花本,还称赞了小人一番,说是让小人好好做,以后到京城绫锦院来找您,您这里就需要小的这样的挑花工……」

「其实那一年遇到大人的时候,不仅仅只是这一件事情……」

第十八章

苏州程家有着当地最大的织坊,百台提花楼机、千名织工和绣娘,规模堪比朝廷设在苏州的织造局,世代以织造幕本锻为主,也产一些别的缎料,但只要一提到幕本缎,自然而然想到的便是苏州程家的。

年中的时候严家的铺子向程家订了一批布料,快近中秋的时候程家差人来说严大人要的布料都已经好了,是不是要去看一眼后再装船。

严玉阙是个做事仔细谨慎的人,心想订了这匹布料的不少都是朝中大员,运来京城之后再发现问题倒是真的会惹上一些麻烦,虽然自己跑一趟是桩麻烦事,但好歹亲自确认过了总是放心一些,于是便启程去了苏州。

在严玉阙当上绫锦院的监官之前,严家的生意做得很大,不仅在各地都有分号,还有自己的织坊,大多织物都直接供给绫锦院或者进贡给朝廷,尤其是京城的织坊,有着各种手艺精湛的织工和绣娘,所出织物或绣画精美无比,堪称稀世奇珍。

等严玉阙坐上了绫锦院监官的位置之后,他爹的年纪也大了,严家的生意疏于打理便渐渐放了下来,比起风光的时候在各地有不少分号,现在虽只留着京城的几处,但严家的名声依然响亮,在京城的商会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况且如今会光顾严家铺子的,多少都是些有来头的人家,有朝中官员,甚至还有亲王世家。

严玉阙又要监管绫锦院,又要打理自家的生意,常年忙得不可开交,以前的时候还有闲心和一同做生意的人到处游历一番,如今却很少能够离开京城,而上一次去江南,便是两年前去临安找连玉楼的那一次了……

到了苏州之后,程家当家告诉严玉阙他们要的布料都在织坊,邀他同去织坊。

严玉阙想,货物在不在织坊也许并不重要,程家此举或是在有意无意地像自己展示程家织坊的规模和实力。

严玉阙暗地里为这种一眼就被看穿的幼稚举动嗤笑了一下,不过难得离开京城,就随便走走当做散心好了。

严家织坊占地很阔,但不像绫锦院这样中规中矩地安排,楼机安排在一个大屋子里,「咔咔」声响此起彼落,程家的织坊尽显江南建筑精致秀雅的特色,小楼疏里,庭院错落,中庭还有一个大荷塘,湖心小亭,九曲通幽,处处透着静谧与隽秀。

程家当家带着严玉阙走了一半,就被下人匆匆给叫走了,离开前让严玉阙自己一个人转转,若是不认得路,随便找个人问一下便成了。

对于这样的待客之道,严玉阙心里虽有几分不悦,但没在脸上表现出来,独自绕着庭院走了一会儿,没有程家当家在耳边呱噪,倒也觉得惬意。

不远处的小楼有「咔咔」的机杼声传来,严玉阙想着程家的幕本缎这么有名,确实有必要看一下织工们的工艺,说不定以后绫锦院可以用到,便朝着那小楼走了过去。

只才刚走到门口,就见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还给我!」

「丑八怪,跟人学什么编花本?长成这样去街上要饭肯定比你在这儿有出息!」

「快点还给我,不然我要去找师父了!」  「少拿师父来压我们,师父老夸你有悟性有灵气,那又怎样?丑八怪还是丑八怪!」

几个十七、八岁的学徒正将一块类似花本的东西丢来丢去,另一个要去抢,但无奈个头上有些差距,手伸得再长都勾不到。

「来呀~来拿呀~你拿不到~拿不到~」

接到花本的学徒将手一扬,那个花本高高飞了起来,一心要把花本抢回去的学徒见状跑过去要接,有人伸出脚来往他身前一横,那个学徒只顾着抬头看上方掉下来的花本,没注意脚下,往前一绊,整个人从台阶上扑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双手还维持着伸手去接花本的姿势,而那花本则掉在不远处的地上,「咔嗒」一声,整个绷子都散了。

蓦地惊见有不认识的人站在那里,那几个欺负人的学徒面露惊讶和疑惑,站在那里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严玉阙弯下腰拾起身前地上的那个花本,只是因为绷子散了,上面编好的丝线有几处也乱了。

虽然有几处丝线乱了,而且这个花本也不是可以正式上花楼机用的花本,但可以看得出来编结之人花费了很大的心思,他将原本是应该用于大花楼机才能织造的大团锦图案予以了简化,又加入了「兰桂齐芳」的纹样,使得原本富丽繁复的大团锦纹样有了江南独有的那一份典雅清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