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 第82章

作者:非天夜翔 标签: 玄幻灵异

  陈星这话已经说得极重了,司马曜却笑道:“果然是大儒之后,清谈会把一众士族子弟驳得哑口无言,盛名非虚。可是陈先生,哪怕朕将胡人视作子民,这江南大地的汉人,他们又认么?”

  项述漫不经心道:“所以你们吵吵嚷嚷,收复不了中原,此刻更成了案上鱼肉。”

  司马曜说:“大单于言重了,这个问题我倒是想过不止一次,有生之年若侥幸成事,将如何面对你们外族?”

  项述看着司马曜,却没有半分生气,只因他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从前他是大单于,听见涉及两族争端时,哪怕不动手教训人,也绝不会让他心里好过。

  “依朕所见,”司马曜说,“便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的族人,依旧还给你,以长城为界。不过这话呢,说说也罢了,前路艰险呐,未来尚不知何去何从……”说着话锋一转,朝陈星道:“陈先生的意思朕懂了,朕会认真考虑,你想上洛阳去,需要朕的协助,朕却也有自己的难处。但看在驱魔师平定了会稽之乱的功绩上,朕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以示我大晋上下的诚意。归根到底,朕与苻坚,还是不一样的。我们是自己人,陈先生,希望你但凡有机会,也念着你的族人们。”

  说着,司马曜又道:“若朕得来的消息无误,大单于也有一半是我们汉人罢?”

  项述没有回答,陈星知道说到此处,也相当于是大家摊开了,便道:“胡汉之争,也许在魃乱平定之后,我们还有机会好好谈一谈,但目前的情形,实在不应拘泥族裔之别。”

  “是,陈先生所言甚是,不错,很好。”司马曜点点头,陈星便知这是送客的意思,正要告退时,那名唤濮阳的方士却道:“陈先生请留步,在下有一件事,想与陈先生确认。”

  陈星一扬眉,濮阳迟疑片刻,问:“先生可会断命?”

  “会一点,”陈星说,“学过看命盘,怎么?”

  濮阳说:“能不能请陈先生,为陛下推一推身运与国运?”

  “这个总归可以吧?”司马曜笑道。

  陈星观濮阳神色,确实像是有求于己,便答道:“可以,只是陛下的生辰八字与主星……不太好主动示人罢?”

  陈星实在不想担这干系,只因刚刚还在说怎么让人暴毙的办法,皇帝若把生辰给了自己,哪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不妨,”濮阳取来了一张黄纸,说道,“我都备好了,只想请陈先生看一部分。”

  陈星心想你都准备好了,为什么要告诉我是陛下的呢?随便说个人我也不会起疑,说到司马曜的身运,一国之君的命,也与国运相关,于是接过,看了眼。

  只见那纸上是命盘的一部分,陈星只是看了一眼,便险些掩饰不住眼中的震惊。

  濮阳说:“三年前我便看过一次,但在下才疏学浅,如今得遇高人,便请教一二,也好安心。”

  “唔……”陈星从纸上抬眼,与濮阳交换眼色,霎时全明白了。

  根据黄纸上的命盘显示,司马曜活不过四十岁,三十来岁便将因骄狂而死于非命。按命盘上的这一部分显示出,司马曜还能活个十来年,但也只能活个十来年了。

  “冒昧问一句,陛下今岁……”陈星问。

  司马曜比项述年轻两岁,刚满二十,答道:“正及弱冠。”

  陈星心想濮阳应当没有告诉过司马曜此事,想必初看命盘之时,濮阳也相当震惊,为了确认真相,才拿出来给陈星,又为了避免陈星一看命盘后便直言不讳,于是提前告诉他,这是司马曜的命,免得他直接说出来了。

  “陛下……注意不要太骄纵,”陈星看完之后答道,“虽然这么说不合适,但只要行事宽厚,此生就不会有太大劫难。”

  司马曜朝濮阳笑道:“倒是与国师所说的一样。”

  濮阳点点头,从话中之意推断出陈星也看出来了,于是再无多言。陈星欲告退,冯千钧又道:“草民有一不情之请,特地想朝陛下求一桩指婚。”

  “哦?”司马曜显然已从谢道韫处听说了,问,“顾家的那姑娘?自然可以。”

  冯千钧没想到竟如此顺利,当即松了口气,忙叩谢司马曜指婚之恩。顾家身为江南士族,一直瞧不上有钱无仕的冯家,这么一来,有了圣旨,冯千钧便可朝顾家提亲了。皇家还欠着西丰钱庄的七十万两,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

  司马曜又朝陈星说:“陈天驰,你用不用指婚?”

  陈星:“啊?”

  司马曜从“陈先生”改口称“陈天驰”,显得亲近了些,又笑道:“你若愿好好考虑朕的提议,朕倒是可以考虑认你为义弟。这么一来,我大晋王爷,当可与大单于平起平坐……”

  陈星听到这话时顿时想起苻坚,忍不住道:“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给我安排婚事?这已经是第二个想给我说亲的皇帝了!”

  项述起初还没明白过来,先是一怔,继而表情极其怪异,司马曜于是哈哈大笑,陈星总不好像对苻坚一般对司马曜,只得认真道:“我这就回去,好好学习下千里之外取苻坚脑袋的想法,告退了,陛下!”

  出得太初宫,冯千钧还扶着墙忍不住笑,陈星咬牙切齿道:“别笑了!”

  冯千钧说:“我去告诉青儿这好消息。”

  冯千钧一走,陈星与项述之间变得更尴尬了,陈星自言自语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议论这种无聊事,我们的皇帝不靠谱,让你见笑了……”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杀了苻坚,”陈星认真道,“就封我为异姓王,指婚什么的只是由头,你别……而且你也不是大单于了。汉人成亲虽然讲究门当户对,只是……哎我在说什么!”

  项述那俊脸上竟是带着少许红晕,别过头去,想岔开话题,陈星却马上道:“肖山呢?肖山!”

  项述却已转身走了,陈星看着项述那背影,忽然没来由地心中一动,正要喊他时,冯千钧又折了回来,拍拍陈星肩膀,朝他说:“天驰,忽然想到,明天秋社,你有空没有?”

  陈星回身,冯千钧道:“明天若你得闲,兄弟想找你……呃,单独聊聊。”

  陈星想了想,说:“眼下还不确定,明天若能抽身,我去府上找你?”

  冯千钧欣然道:“行,我等你到日昳。”

  陈星与冯千钧别过,快步追上项述,问道:“去哪儿?”

  项述摘了衽上那朵秋海棠,拿在手里,修长的手指拈着花枝转来转去,花瓣纷飞,被抖落了不少,随口答道:“不是想找肖山?这边走。”

  项述带着陈星过御花园,到演武场,只见谢道韫换了身干练武服,两手持剑,正与戴着一副木爪的肖山练武,侍卫们围得水泄不通,陈星便与项述在外看着。

  谢道韫挥剑去,肖山却气定神闲,只是一招便将谢道韫的剑打落,侍卫们轰然叫好。

  谢道韫拾起长剑,不甘心地怒道:“再来!”

  肖山不耐烦道:“你打不过我!还来?”

  那嚣张模样,简直与项述像了个十足十,陈星心想你俩真是一般的欠揍。

  “肖山的武技学得太杂了,”项述随口道,“全是野路子。”

  陈星看了一会儿,说:“项述,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能这么强?”

  项述难得地认真说了句:“有人生下来就适合读书做文章,有人则天生适合学武,这很难理解?”

  陈星总觉得项述有时简直强得不像凡人,也许是因为这身强绝武艺导致他有时有点暴躁,也许是因为性格里带着少许疯狂与乖戾,才能窥见武艺的巅峰之境。

  “我来陪你练。”项述朗声道。

  肖山正抱着胳膊,见项述来了,当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只见项述手持那朵秋海棠,也不用兵刃,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执花枝,就这么面朝肖山。

  围观者瞬间全部轰动了,陈星听过武学到了化境,飞花摘叶俱能伤人,却始终未曾见过,这秋海棠花一碰就散架,要怎么打?况且对手还是肖山。

  “陈先生。”

  项述与肖山对峙时,陈星背后一个声音响起,客客气气道:“借一步说话。”

  陈星心想就不能等打完了再找我么?回头一看发现却是濮阳,只得跟他走到演武场的一边去。

  濮阳掏出一个小木牌,恭恭敬敬,双手递给陈星,陈星认出那是大汉驱魔司的腰牌,惊道:“你……你也是驱魔师?”

  濮阳说:“确切地说,算不上,在下的先祖,乃是大汉驱魔司的守阁人。”

  陈星想起数百年前,驱魔司鼎盛之时,看门的、跑腿的、守书阁的都有其职,驱魔师们四处降妖时,这些人便在司中料理一应事宜,犹如军中文职一般。见驱魔司后人,陈星便觉亲切无比,忙朝濮阳行礼,濮阳忙再次回礼。

  “没想到数百年后,还能见到大驱魔师,想必万法归寂的时代,也快过去了。”濮阳唏嘘道。

  陈星无奈道:“这可说不准,毕竟定海珠的下落,还毫无头绪呢。”

  濮阳说:“心灯只会在魔气肆虐神州时再现,您的现身,正说明了这一切必将迎来终局。万法复生,指日可待。”

  当年陈星的师父也是这么说的,而百里伦的身份,也正是驱魔司的后人之一。没想到都好几百年了,江南果然还流落着不少与驱魔司有关系的后人。

  陈星又问:“你家当年是为驱魔司守书阁的?有什么情报没有?”

  濮阳认真道:“确切地说,在下的师门,乃是万法归寂后,于驱魔司中出来谋生的一支。当年师祖在司中因职务之便,读过不少命盘术数、星相命理的古籍,其后便以替人断命为生。”

  陈星知道他多半是因司马曜而来,便道:“关于陛下的命盘……我看出来的结果与您一样,濮先生。”

  濮阳思考片刻,而后问:“只不知大驱魔师您,是否知晓,有什么改命的方式。司马曜这孩子,乃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实在于心不忍。”

  陈星沉吟片刻,总忍不住想看项述,一心二用的,而后道:“濮大人,实话说,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事,自然就是无法更改的,我爱莫能助。”

  濮阳仿佛早有预料,听到这话时倒不如何失望,终究叹了口气,说:“念想罢了。”

  陈星低声道:“不瞒您说,我也曾经寻找过改命的办法,只能说,世上有许多事是能改变的,唯独这件事不能,否则若有,我是最先……最先想的是,改一改自己的命罢?”

  濮阳意外道:“这话怎讲?”

  陈星不小心说漏了嘴,但既然已出了口,也不想瞒他,答道:“我也时日无多,活不到几年了……反正,您懂的。”

  项述与肖山站在场中,忽然同时动作顿了一顿,肖山的耳朵还动了动。

  肖山似乎有点走神,项述却横过秋海棠,说:“继续,不要分心。”

  肖山很快便恢复神态,抖开木爪,朝项述冲来,项述则使出柔力,沾着肖山,手中花枝将触未触,顺势一拖,肖山扑了个空,一个踉跄,紧接着又是满堂哄然大彩。

  项述遥遥看了眼场边,陈星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被人群所遮挡。

  “还打?”项述说。

  肖山怒了,一指项述,说:“我迟早有一天要打败你!”

  项述淡淡道:“我等着。”

  陈星听见喝彩与鼓掌声,众人已散了,濮阳于是说:“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请您随时吩咐。”说着又一躬身。

  陈星说:“陛下那边,就麻烦您了。”

  濮阳答道:“都是自家人,不麻烦,我会尽力说服他。对了,明天秋社,不知陈先生有安排没有?”

  陈星说:“呃……有什么事?”

  濮阳说:“陛下想与您单独聊聊,若无安排,便陪他与皇后,到钟山祭神。但也不强求,宫中会等您到未时,未时一过,皇家车队便会出发。”

  陈星点头道:“行,去的话,我会提前过来。”

  濮阳离开后,项述与肖山回来,肖山说:“陈星,你明天有空吗?”

  陈星心想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单独约?于是道:“你也要去过秋社节吗?”

  肖山说:“你要带我出门吗?”

  陈星迟疑道:“那……我看下吧?过了未时我没来,你就不用等我了。”

  肖山仿佛有点不情愿,输给了项述之后,也不好坚持,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谢家时,谢安也回来了,众人用过晚饭,陈星不时看项述,只觉得今天从皇宫回来后,项述便有点心不在焉的。大家都约了他,唯独项述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暗示他明天一起过节。

  “明天就是八月十七了。”谢安朝陈星说。

  “嗯,八月十七。”陈星忽然想起,八月十七,不就正是自己的生辰么?今年的秋社竟是这么巧。

  “你就没什么话说吗?”陈星忽朝项述问。

  项述莫名其妙地一瞥陈星。

  谢安问:“今天觐见陛下如何?”

  陈星便拣着几件重要的事说了,项述早已知道,听到一半便不耐烦地起身,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