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浮生录 第40章

作者:非天夜翔 标签: 玄幻灵异

  “王妃年纪已经这么大了, ”陈星说, “能顺产真是老天眷顾。”

  项述随口道:“阿克勒王原本有个大儿子, 后来在与柔然的争斗之中死了。所以我想,这回一定得过来看看,毕竟与车罗风脱不开干系。”

  陈星:“……”

  难怪提到阿克勒人, 车罗风的表情便如此怪异。

  “塞外像这样的情况很多么?”陈星稍稍侧头,朝项述问道。

  “多,”项述漫不经心道, “比南方的胡汉相争, 甚至来得更猛烈。塞外诸胡之间,向来相争不止。往上数十来二十年, 不是我杀了你,就是你杀了我。敕勒古盟中, 看似一时相安无事,实则部与部之间, 都有着血海深仇。”

  陈星想了想,说:“所以无论何处,无论哪一族, 都需要教化, 需要法纪。”

  “谈何容易?”项述出神地说,“当初调停柔然与阿克勒的宿仇,就已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车罗风呐……”说着,项述又叹了口气。

  静了一会儿后,陈星又忍不住问:“车罗风不会来找阿克勒人的麻烦吧?”

  “看他自己了。”项述眉头深锁, “三年前,死在阿克勒人手下的柔然第一武士名叫周甄,是车罗风的……”

  “好兄弟。”陈星想起在敕勒川中无意间听到的关于柔然的一点过往,接口道。

  “不止,”项述答道,“周甄是车罗风的情人,他俩是一对。”

  陈星惊讶道:“女孩?姓周?还是个汉人?”

  “男的,”项述说,“汉人与柔然的混血,周甄兄大了我二人两岁有余,柔然王在位时,他俩便终日形影不离……”

  陈星说:“只是护卫而已吧。”

  陈星侧躺着,朝向项述,项述转过身,改为侧躺,耳朵贴着木枕,与陈星对视。

  “他俩看对方的眼神,骗不了人。”项述随口道,“不想再提。”

  陈星忽有种莫名滋味,又有点同情起车罗风来,三年前的一场争端,阿克勒族死了大王子,而车罗风则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只不知在周甄死去三年后,车罗风是否把那份感情,移到了项述这安答的身上。

  这么看来,项述也一早就知道车罗风喜好男性,只是平时不说破而已。

  “我觉得车罗风……”

  项述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说了,不想再提。”

  “你待他真好。”陈星有点酸溜溜地说。

  “是不是又想挨揍?”项述在黑暗里说。

  陈星只得不吭声了。

  “能不能别这么凶?”陈星鼓起勇气,说道,“项述,我知道你的本性不是这样的。”

  项述:“……”

  最初从朱序口中知道项述的事迹之时,陈星便下意识地将他当作一名凶悍嗜杀的胡人,然而随着对他的认识越来越深入,却渐渐发现,项述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

  他会在午夜长安城大街上,遇袭之时带着自己抽身而退,只为避免巡城士兵撞上强大的敌人,枉送性命。与任何人交手,几乎全是自恃强悍武力,点穴将人放倒。迫不得已要教训人,亦点到为止,唯一一次看见他杀人,却是清河公主。后来陈星反复考虑过当时局势,确实情况所迫,不得不动真格。

  项述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回到敕勒川后,项述更认真地维护古盟,让各族和平相处。对他来说,这个责任非常重要,哪怕阿克勒族与柔然人素有争端,项述亦不偏袒任何一方,对阿克勒人施以援手。

  正因如此……

  “我总觉得你的凶是装出来的,”陈星一语道破了天机,“因为你需要树立大单于的威信,让古盟各族敬畏你,所以才习惯了一副随时用武力压制他们的模样,我说得对不?”

  项述蓦然坐了起来,陈星马上一避,生怕项述又动手揍他。

  项述却披上袍子,一语不发,系着腰带,出了帐外。

  “项述!”陈星坐起来,郁闷道,“咱们就不能好好聊聊吗?”

  他明白到,自己一定说对了,项述其实是个内心温柔的人,他不像一个胡人。

  “快出来!”项述揭开帐篷门帘,皱眉道,“穿衣服!”

  陈星:“???”

  深夜,远方大地传来微弱的震荡,整个阿克勒族营地尚在沉睡,项述是最先察觉异状的。他当即背起剑,快步冲进阿克勒王的王帐,喝了句匈奴语,不到片刻,营地几乎所有人都醒了。

  狂风卷着暴雪,五更时分,陈星茫然跑出,项述已带领阿克勒族武士涉雪而出,守在营地外围。

  “什么都没有啊!”陈星说。

  “到后面去!和王妃一起!”项述弯弓搭箭,所有人异常紧张,仿佛都感觉到了,风里一股奇异的气味传来,冷风刺鼻,陈星却隐隐约约闻到了。

  那是……尸臭味!

  阿克勒人用匈奴语大声叫喊,项述愤怒地朝阿克勒王说了句什么,阿克勒王顿时十分慌张。众人徒步出雪地,拉开阵势,紧接着,项述侧过头,拉开长弓,朝着暴风雪中射出了第一箭!

  一声哀嚎发出,随即一名阿克勒武士发出惨叫,被从黑暗中冲出的活尸扑倒在地!

  “怎么这里也有?!”陈星大喊道。

  项述喝道:“往河边撤!陈星你先走!”

  陈星:“我不!凭什么!”

  短暂间隙中,项述扫视周遭,冷冷道:“阿克勒人早就知道北方有魃。”

  “什么?”陈星茫然望去,发现确实有点不对劲。阿克勒人见到魃,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一边射箭一边撤退,似乎曾经与魃交战过。

  火把在暴风雪中不容易点起,四周一片昏暗,营地沦陷了,背后响起尖叫与痛喊声,周围不知有多少活尸潜伏在暗夜里,陈星马上祭起心灯,瞬间照亮了面前一小块区域。

  足有上千活尸!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正在踏过雪地而来。

  幸而项述贴着木枕,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否则只要晚出来一步,阿克勒营地就无法逃脱被活尸攻陷的命运了。

  营地内开始吹号,匈奴人纷纷逃离,阿克勒王一把火烧了帐篷,火焰冲天而起,阻住了活尸的去路。陈星两手拉开,霎时光芒大亮,周遭围攻的活尸先是退后,再发出狂叫,开始追杀四散的阿克勒人!

  项述接连架箭上弦,陈星施法,紧接着发光箭矢朝着活尸群内犹如暴雨般洒去,清空了两人面前的活尸,箭囊空,项述又摘下背后大剑扫开,陈星抓住一匹马的缰绳,喊道:“上马!”

  项述翻身上马,陈星道:“还说什么让我躲着,躲着你能杀敌吗?”

  “少废话!”项述喝道,“去救人!快!”

  陈星控马,暴风雪中可视范围狭小,匈奴马性又烈,受惊后四处冲撞。陈星道:“这马不听使唤啊!”

  项述左手环过陈星的腰,抓住缰绳,冲进了活尸群中,活尸又追着撤退的阿克勒人衔尾而去,眼看已快追上徒步奔跑的妇孺老少,项述蓦然道:“光!”

  陈星一手按在项述握剑的右手上,倾尽全力注入心灯之光,重剑爆出强光,照亮了暗夜!

  这道光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更耀眼,随着项述挥剑,爆出一道冲击波,顿时将身前的活尸群掀翻!

  项述猛地勒马,在河岸处下马,阿克勒人已仓促逃到萨拉乌苏河畔,项述一把抓起阿克勒王衣领,愤怒逼问,阿克勒王则面有惧色。

  陈星:“怎么了?快放开他!魃群又来了!”

  项述只得推开阿克勒王,摘下他身上的绳索,自己挎上,一指背后,示意快点渡河,陈星站在项述身旁,双手一环,开始施法释放心灯,忽然间萨拉乌苏河南岸传来铁勒语呼喊。

  “援军来了!”陈星道,“还打吗?”

  项述道:“撤!”旋即以绳索捆在自己腰上,另一头扔给陈星。

  “你报仇的时候到了!”项述道,“想整我就放手!”

  陈星拿着那截绳子,满脸莫名其妙。

  阿克勒人纷纷撤过封冻的河面,活尸则在冰面上打滑,追了上来。陈星退到南岸,只见项述几步飞奔,一脚踏上岸边岩石,抖开重剑,翻身,反扑,抡起那重剑,使尽全身力气,朝着冰面重重一砸!

  巨响声震得陈星耳膜隐隐作痛,霎时冰面如蛛网般裂开,爆碎,射出水箭,河水喷涌而出,阻住了活尸的去路。

  陈星马上抓住绳子,使力狂拉,把掉进冰水中的项述拖了上来,喊道:“你疯了!”

  项述哗啦一下出水,露出野蛮的笑容,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没停住的活尸纷纷落水,北岸畔不知还有多少,一只身高将近九尺的高大活尸身披匈奴皮甲,手持弯刀,立于河岸,犹如一众活尸的领袖。

  陈星:“……”

  铁勒与匈奴人前来接应的马车队已到,带上阿克勒族,全族南撤。暴风雪顷刻掩来,挡住了视线。

  为什么连这里也有魃?陈星骤然看见魃时,心跳仿佛停了。

  项述落水后只是短短片刻,头发眉毛已结满碎冰,陈星顾不得再问阿克勒人,火速将项述放到队尾的马车上,说:“快走!回敕勒川!”

  项述深呼吸,却止不住冷颤,陈星赶紧给他脱去浸湿的兽裘,扒开衣服,将身上先擦干,再脱了自己的外袍,转念一想,连里衣也一并脱了,只穿衬裤,掀起毛毯,钻进项述怀中,以毛毯将二人一裹。

  项述马上抱住了陈星,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陈星哀嚎道:“妈呀!好冰啊啊啊!”

  项述的肌肤冰冷无比,差点就冻僵,陈星的身体却是热的,被项述这么一抱,只得忍着。

  “呼……”项述缓缓喘息。

  陈星不住给他摩挲胸膛,保护他的心脉,项述内息运转,撑过了那么短短瞬间,便恢复了,全身上下慢慢地暖和起来。

  陈星摸摸他的肩背,把侧脸靠在他的胸膛前,敞斗马车外冷风狂吹,陈星又给项述捋他睫毛上的冰碴,心想这家伙的眼睫毛真长,和女孩儿似的。

  又过片刻,项述放开了陈星,说:“好了,活过来了。”

  陈星面无表情道:“刚刚真该趁你冻僵的时候,揍你一顿报仇。”

  项述:“你现在揍?我不还手。”

  陈星说:“你真不还手?”

  项述:“现在不还手,待到了敕勒川再还手。”

  陈星:“……”

  陈星从毛毯中探出头来,朝外张望,看车队前头,说:“这里究竟为什么会有魃?谁来给我解释下?”

  项述把他的脑袋按回毛毯里,示意他睡,说道:“回敕勒川就知道了。”

  马车队驰过近四个时辰,终于抵达敕勒川下,项述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揪着阿克勒王的衣袍,把他拖到了王帐中,再吩咐古盟诸部族长前来开会。

  敕勒川北面,各族骑兵如临大敌,聚集在川外,加派了巡逻人手。拒马桩被推了出来,弓箭手在暴雪之中纷纷挎上箭囊,点起火把,在营地前埋伏。斥候全被派了出去,前往萨拉乌苏河沿岸侦查动向。

  帐篷内已吵翻了天,各族族长用着无法沟通的语言,质询的质询,怒骂的怒骂。阿克勒王面如死灰,项述则换上王袍,沉默地坐在大单于位上听着。

  陈星大致听明白了,且越听越心惊。

  原来阿克勒王早在半个月前,就在巴里坤东面一带,受到活尸袭击,于是才仓皇撤往敕勒川中。众人问一句,阿克勒王答一句,显然还答得不情不愿。

  “为什么不说清楚?”楼烦族长怒道。

  铁勒族长说:“大单于听闻你族被困,二话不说带人去救你们,你就是这么报答敕勒川的?!”

  “我以为它们不会来了!”阿克勒王说,“怎想到这群山鬼会穷追不舍?”

  车罗风带着脸上被项述打出的红肿,幸灾乐祸地冷笑数声。项述以一个眼神威胁了他,让他不要嚣张。

  陈星用汉语问:“阿克勒王,你一直知道,告诉我,这伙活尸的出现,一定与你们有关系,若不把话交代清楚,待会儿它们还会再来,你让我们怎么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