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这地方,容兆便有些心绪不宁,坐下刚要入定,外头来人禀报,乌见浒亲自来了求见他。

容兆没让人进来,走出营地,乌见浒是只身前来,骑了匹马。

他拉马立于星辉下,扔了样东西过来。

容兆伸手接了,竟是一包喜糖——半个月前千星岛岛主的女儿嫁入灏澜剑宗,乌见浒这位宗主亲自主持结契大典,办得格外盛大,他们元巳仙宗也按例送了贺礼去。

“沾沾喜气。”乌见浒莞尔。

容兆垂眼看向手中喜糖,眼神停住,乌见浒伸手示意他:“要不要去外跑两圈?”

容兆抬眸,搭上他的手,翻身上马。

他们在夜色下疾驰,凉风拂面,耳畔唯余风声。

容兆抱住身前人的腰,问他:“乌见浒,你为何没来元巳仙宗?”

乌见浒微微侧头:“你说什么?”

他没有再说第二次。

稍晚些时,他们在一处山丘上停马。

容兆看向前方黯淡月色,静了良久,转身问乌见浒:“你怎也亲自来了?”

“为何不来?”乌见浒道,“天字级秘境,不定里头有多少宝贝,谁不向往。”

容兆盯着他的眼,他说得似真似假。

乌见浒若不来,总叫人怀疑他想趁机生事,但即便他入了秘境中,打算做的事情一样可以做。

“容兆,你刚想跟我说什么?”乌见浒问他。

容兆的视线移开:“没什么。”

乌见浒的目光定了定,方才在马上时,容兆确实与他说了什么,语气很不一样,可惜他没有听清。

容兆的目光落回前方,停了片刻,又开口:“恭喜你又得了一株金丝雾蕊。”

“哪有,”乌见浒好笑说,“那是桑小姐的嫁妆,别人怎好拿走,再说她嫁的人又不是我。”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真不知金丝雾蕊已不在桑秋雪手中,还是装的,不过两宗结盟,为的本也不只是这个。

容兆道:“无论如何,乌宗主的确叫人刮目相看。”

乌见浒将他拉向自己:“你指哪方面?”

“哪方面都是,”容兆抬眼,眼神里带了些恶狠狠的意味,“乌见浒,我真想休了你。”

“聘礼都补了,真休不了。”乌见浒侧头,唇擦过,轻轻碾上去。

容兆启唇,回应了他。

亲了一阵,容兆退开,推了乌见浒一把:“回去了。”

乌见浒揽住他不放:“急什么。”

容兆不耐道:“我没兴趣在这荒郊野岭里做,放开。”

乌见浒将人抱紧,贴在他颈侧,有如叹息:“卿卿。”

容兆推开他的动作停住,片刻,抬起手,回抱住他——除开那幻境三年,他们从未有过这样温柔相待时,在这阒寂寒夜无人的山头,屏除所有纷杂神思,安静相拥。

卯时正,第一缕天光落下,驱散了笼于秘境之上的浓雾一角,让境外之人窥见几分其中景象。

等候已久的修士们无不兴奋、跃跃欲试。

容兆抬头看去,眼中依旧沉静一片。

金芒彻底覆盖整座秘境时,其上结界终于闪烁着亮光,向着世人缓缓开启。

无数人争先恐后涌上。

容兆的运气不错,进入秘境后落地一片原野上,先就碰上了一群品级极高的异兽,足够他练手。

之后几日,他便一直在这片平原上杀异兽,最后将异兽王开膛剖腹,拿到了它肚子里的一件上品灵器。

其后三个月,他或单枪匹马,或与人协作,闯过无数法阵、谜境和密渊,云泽剑斩下的异兽、恶祟、凶煞不知凡几,一路顺风顺水,收获也颇丰——

天字级的秘境,又是第一次开启,几乎遍地是宝。

危机自然也有,容兆自己没碰上什么麻烦,却几次出手救人,但凡能救的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是元巳仙宗众弟子眼里稳重可靠的大师兄,是外宗修士交口称赞、品行高洁的云泽少君,但唯有容兆自己知道,每一回他出手,心头按捺下的全是不耐烦。

“不想救便不要救了。”

神识中传来乌见浒的声音:“救了这回也不能保证下回还能救,装作没看到直接走便是,这么一点虚名于现在的你也无用。”

暮色已晚,容兆在一处茂林中寻了块干净地坐下,嫌恶看着自己袍袖上的血,是方才救人时沾上的。

他抬手以灵力抹去,靠向身后树干,闭起眼,疲惫开口:“你怎知我不想救?”

入秘境中这三个月,他们一次都未碰到,偶尔会在神识中聊几句,多半是乌见浒主动。

“听你语气便是,烦得很,何必呢。”乌见浒道。

“不比乌宗主你,确实不靠这些。”容兆嘲弄。

乌见浒却问:“你救了别人,谁来救你?”

容兆哑然一瞬,嗓音里的倦意更浓:“你说得对,总还是要靠自己。”

“嗯。”

有的没的闲聊几句,容兆断开传音,在身前点了一堆火,驱散周身寒意。

阖目几要睡过去时,却有说话声传来,很吵。

他抬手欲设下结界,手指忽又一顿,停住了。

有人道:“今日差一点,就能给那位灏澜剑宗宗主一个教训,可惜了。”

容兆循声看去,竟是几个本宗弟子,聚坐在前头不远处闲聊,并未注意到他。

先开口那个是紫霄殿的人,正摇头晃脑地感叹:“真就差了一点,便宜他了!”

其他人不信,只当他吹牛:“那位乌宗主修为剑道都了得,你还能给他教训?”

“就是,瞎吹什么呢。”

“怎么不能?”说话之人瞪起眼睛,得意道,“我碰上他的时候,他被一群法力极高的恶祟缠上了,打得正激烈,我当时就在他后方看着。他施法起阵,想将那群恶祟一起坑杀,根本没注意我这头。等他成阵的关键时刻我才放出灵力矢,要不是突然蹿出来的鸟导致射偏了一点,他的阵眼被我破坏,别说坑杀那群恶祟了,不定得自己落进去被恶祟被撕碎。”

别的弟子不能苟同:“你这都不是给个教训了,你这不是害人吗?”

“说什么呢你?”那人怒目而视,“我们少宗主出事,灏澜剑宗那位脱不了干系,千星岛那个姓常的手里明明有金丝雾蕊,却不肯卖我们宗主人情,最后还让女儿带着金丝雾蕊嫁去灏澜剑宗,分明与灏澜剑宗一丘之貉,都是要与我们元巳仙宗为敌,便是害了又如何?我不过是帮少宗主报仇!”

他抬出少宗主说事,旁的人便不好反驳,有不赞成他的,也都只是闭嘴不言。

那人犹在叫嚣,容兆冷冷看他一阵,摸出了那包喜糖,还剩最后一颗。剥开扔进嘴里,尝到一点甜味,压下了他心头起伏。

片刻,他重新阖眼,设下的结界屏蔽了耳边聒噪。

一夜即逝。

天蒙蒙亮时,在此过夜的几名弟子结伴离开。

昨夜大放厥词的那紫霄殿人也走了,两刻钟后却又骂骂咧咧回来,寻找丢失了的百宝袋。

他暴躁翻找着东西,疑心是被谁偷了,嘴里正不干不净。猝不及防间被一簇剑意打在右腿后弯,一侧膝盖重重向前砸跪下去,当即疼得眼冒金星。

“谁!”目眦欲裂的男人猛抬起头,看向自茂林深处走出来的人。

容兆的面庞在光影之后,脸上神情难辨。

男人一愕,咬牙切齿:“云泽少君,是你?你这是何意?”

容兆停步,居高临下看去,打量着他,慢声问:“你昨日做了什么?”

对方也终于看清楚他的眼,眼底唯有冷意,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我什么都没做……”

跪地之人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不由心生惧意,已然露了怯。

“没有吗?”容兆的声音愈轻,“昨晚不是还挺得意,说差点就能给灏澜剑宗的宗主一个教训?”

“你、你是要帮那位乌宗主出头?”对方颤声问,像不可置信。

“不行?”

“你竟要帮一个外人出头?他是灏澜剑宗的宗主!是居心叵测想要对付我们元巳仙宗之人!”

“那又如何?”容兆轻蔑说着,“他是我夫君,你敢对他下手,我自然要为他出头,你和宗主少宗主,才是外人。”

那人瞠目结舌,下一息便惊叫出声,被一股灵力带起的飓风猛向后掀去,身躯如残叶般“啪”地撞上后方山石,喷出大口鲜血。

不待他做出反应,容兆已瞬移至他身前,像拎布偶一样将人拎起,掌间缠着灵力,掐住脖子将他死死按住。

手中之人试图挣扎,容兆欣赏着他濒死的糗态,眼中始终无波。

“放——”

那人在无法摆脱的窒息感中不断瞪大眼,身体抖如糠筛,惊惧至极。

神识中再次传来声音:“容兆,今日能碰上吗?”

容兆问:“你在哪?”

“应当离你不远,我来找你吧。”乌见浒道。

容兆没说好或不好,只问他:“昨日碰上了恶祟?”

那头的声音一顿,笑了声:“你知道了?运气不好,碰上一群高阶恶祟,还有个不长眼的背后放冷箭。”

容兆:“嗯,是有够不走运的。”

“容兆,你们元巳仙宗蠢货也不少,真以为偷摸背后放箭就能得逞,下回撞上了,我想做点什么,还请云泽少君睁只眼闭只眼。”

容兆听着那些带笑声音,周身戾气终于逐渐敛去,他道:“不行。”

话音落,直接扭断了手中之人的脖子。

“不行?”

“是啊,不行,”容兆松开手,断了气的人自他手中滑落,“他已经死了。”

走出那片茂林,他又一次听到了埙声,随风送来,如飘如渺,一点一点沁入他心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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