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就这样罢。

想要放弃的念头一旦升出,便再挥之不去。

他试图睁眼,看不到一丝光亮,迷蒙中隐约有声音喊他:“容兆、容兆——”

那道声音压下了那些纷杂思绪,他在后知后觉中意识到那是神识里的声音,是那个人在唤他。

“乌……见浒。”

“容兆,”乌见浒的嗓音不稳,“你在做什么?回答我。”

容兆艰难出声:“你好吵。”

“你在做什么?”乌见浒坚持问。

容兆勉强觑眼,终于瞥见水面上方泄下的一缕天光,破开浓雾与昏昧,似幻似真。

到底不甘心。

浩荡剑意搅开水下漩涡,他借力跃身而起,破水而出的一刻,腕间滚烫,神识里的声音依旧在唤他:“说话,容兆。”

热意顺筋脉流转,握着剑的掌心也在发烫,剑罡碾出,威力暴涨,撞上周遭那无处不在的迷雾,两息之间猛劈开了一条裂缝。

被巨浪抛出,他再次卷入潮涌之中,勉力稳住身形,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两刻钟,容兆只觉意识昏沉,耳边唯有乌见浒的声音,直至浓雾散去,月色降临,海面重归宁静。

被侍从拉上船的容兆已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倚靠甲板咳得惊天动地,几要将心肺都咳出,喉间如有火燎,烧得舌根都发麻。

终于力竭,他仰身躺倒下去,透过湿漉漉的眼睫,望向头顶那一轮澹月。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想起自己从前说的两宗远隔万里,纵是美景,也是天各一方——

其实不然。

“容兆……”

“乌见浒,我在赏月,”他笑起来,眼中波光似泪,“我也很想你,很想。”

第36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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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腕间不正常的灼烫,乌见浒正在入定中,睁眼看去——

红线不断闪现,滚烫热意横冲直撞,道心不稳的并非是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是容兆出了事。

容兆却说,很想他。

那一瞬间尝到的滋味复杂难言,乌见浒顿了顿,又开口:“方才在做什么,一直不出声?”

“……你真的很吵。”

“嫌我吵,就断开传音。”他提醒。

神识里的声音沉默,乌见浒道:“说实话。”

容兆慢慢闭眼再睁开,月色在眼前变得模糊,终于疲惫道:“碰上了幻虚迷雾。”

乌见浒闻言蹙眉:“现在出来了?”

“是啊,出来了,”容兆有气无力,“差一点就出不来了,幸得乌宗主相救。”

“我救了你?”

“算是吧,”承认了也没什么,容兆嗓音里的倦意更浓,“你传音得及时。”

“你运气真不好,难得一见的幻虚迷雾也能被你碰上。”

听着他的调侃之言,容兆复又笑开:“是不比你。”

“容兆,”他的笑声却让乌见浒无端怅然,“真没事?”

“多谢乌宗主关切,”容兆不在乎道,“死不了。”

便是死了也不过一了百了,他只是不甘心,或许还有一些遗憾,遗憾那幻境三年,最终也只有三年。

“别说死不死的,”乌见浒道,“我不爱听,下次小心点。”

“我尽量。”容兆答得随意。

“还有几日能来?”

“总要四五日,”容兆已缓过劲坐起身,解开发带缠上手腕,捋了一把自己湿透的长发,瞥见前方过来的船只,“不说了,还有麻烦要解决。”

传音断开,他回去舱中沐身更衣。

随行的几个长老派了人来问,容兆让传话过去说自己无事,接着下令停锚休整一夜,天明再启行。

挥退众妖仆,他跨坐进浴桶中,出神片刻,在热气氤氲里轻阖上眼,慢慢滑下。

完全地沉入水中,直至没顶。

没有调动灵力,窒息感重新袭来,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人的声音,一声一声唤他的名字——透着焦急的嗓音,并非他的错觉。

更晚些时,侍从进来禀报刚刚查得的事情,他们的船只脱开不似意外,更像有人故意为之。

“人为?”容兆摩挲着手中那条金色发带抬眼。

“是,”侍从奉上东西,“这是我们自水下找出的一截锁链,恰巧缠在一处水草上了,所幸没被海水冲走,看这上面的切口,像是被人以灵力直接斩断的。”

容兆将发带缠回发间,接过锁链看了眼,切口平整一气呵成,果真像是人力所为。

并不意外,他不喜被众星捧月,一直让船行在最前,如此便给了居心叵测之人可乘之机。

将东西扔到桌上,他问:“当时接上来的是谁的船?”

侍从犹豫道:“不清楚,当时大雾已经起了,四下都有些乱,确实不知对面是谁的船,不过——”

“有话直说。”

“先前那位姜公子离开后,他的船一直未走远,后头起雾了,风浪也大,我们忙着避让,便没再注意他,也不知他有无离开,当时接上来的是否是他的船。方才我们去捞这锁链时,他的人也一直在旁探头探脑,似是想看我们捞到了什么。”

容兆的眼色沉下:“我那师尊,倒是又收了个好徒儿。”

“可惜没有确凿证据,便不好闹到众长老们面前去。”侍从不平道。

“交给长老们处置,不过是便宜了他,”容兆停下了未尽之言,“呵。”

本不想给他那位师尊找麻烦,奈何对方不放过他,那便怨不得他了。

“人留着吧,去了天恩祭上,多的是他‘表现’的机会。”

侍从听明白了,在宗门内可以仗着他们宗主的名头横行无忌,去了外头,其他宗门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之人,迟早会得到教训。

容兆挥手让人退下,重新拿起那一截锁链看了片刻,掌心缠着一团血色灵光包裹上去,瞬息将之捏成了齑粉。

他看着自己的手,直至那团血光消失无痕,手指曲起,半晌没动。

先前卷入水下时,他也是靠的这邪术之力才稳住身形,侥幸未被卷入更深处的海底漩涡。

他虽是阴体,因是剑修,自带浩然正气,本不适合修习邪术,他却选择了此道。若非如此,断了的灵根无法重塑,当年他也爬不出那深渊炼狱。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偏生总有人爱找他不痛快,实在烦人得很。

船停一夜,继续启行。

数日后,元巳仙宗人抵九霄天山脚,因先前事耽搁,比原定的时间晚了一日。

九霄天山是陆上第一高山,苍茫直入云霄,也是每百岁天恩祭祭祀之所,传闻中可直通九天的圣山。

周围无数山头,皆被仙盟各大小宗门占据、修筑驿馆,元巳仙宗便占了其中一座大山,山中殿宇早先就已修整一新,只等今次参与祭祀的众人到来。

才落地简单休整,便有人来报,说萧如奉召集各大宗门正在议事。

容兆瞥眼过去:“元巳仙宗人没到,他们议什么事?”

侍从禀道:“许是因为我们来得晚了,且宗主未来……”

容兆微微拧眉:“谁的意思?”

“灏澜剑宗的人早几日便到了,据闻他们一到这,那位乌宗主便单独宴请了萧如奉。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想必不只是为了喝酒闲聊,萧如奉后来离开时似乎脸色也不大好。特地赶在我们到来前召集众家议事,不知是否与这有关。”

提到乌见浒,容兆容色一顿,吩咐:“走吧,既然是议事,我们元巳仙宗怎能缺席。”

仙盟议事大殿中,萧如奉正说起召集各家到此的用意——趁着今次天恩祭,将海上众多归属仙盟的无主岛屿分一分。

这倒是件好事,那些岛屿虽大多荒芜贫瘠,反正分到手里不会吃亏,聊胜于无。

萧如奉也大方,划出几百座大小岛屿让大伙自己挑,若是有看中同一目标的,私下协商解决便是。

一众宗主掌门在此,大殿之中吵吵嚷嚷,因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各自谦让一番,很快便分了下去。

白玉屏上一座座岛屿名字后方填入归属宗门,只待最后核定,誊抄至正式文书上,各家一齐盖上大印,事情便了了。

容兆是在最后时刻到的,听闻通传众人略微意外,抬眼便见他已迈步入大殿中。

乌见浒微扬起眉,饶有兴致地看去,容兆一步步走近,一袭飒爽修身的白袍,利落的高马尾缠绕金色发带,乌目红唇、面似堆琼——便是这样简单的装束,他也是人群中最出众夺目的那一个。

见他精神奕奕,想来那日海上发生的意外并未影响他。

容兆察觉到乌见浒落到身上的目光,但未理他,上前先与众人行了一礼,简单解释了来迟的原因,言说自己是代莫华真人前来,又问:“不知今日是何喜事,能否让我元巳仙宗也分一杯羹?”

萧如奉轻咳一声,大致说了事情:“先前便已留了一座最大最好的岛给元巳仙宗,不知云泽少君看着满意否?”

容兆抬目望向前方玉屏,掠过元巳仙宗那几个字,快速扫了一遍,最后目光锁定川溪岛之后的灏澜剑宗名,若有所思。

静了片刻,他开口:“元巳仙宗要川溪岛。”

萧如奉面色微变:“川溪岛先前已被灏澜剑宗定下,你看这……”

“我们就要川溪岛。”

容兆的目光转向乌见浒:“乌宗主可愿交换?”

乌见浒看到他眼中的试探,并不接茬:“不换。”

对视间,容兆倏尔笑了:“乌宗主,你好小气啊。”

大庭广众下,他用这般语气与乌见浒说话,旁的人听了只觉怪异,乌见浒沉目看他一阵,到后头便也笑了笑:“云泽少君来晚了,恕我爱莫能助,不换便是不换。”

容兆依旧笑着,已然确信,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乌见浒不会拒绝自己,他必是早就看中了这座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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