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容兆剑挑月华,“不比乌宗主,不敢倦怠。”

乌见浒笑了声:“云泽少君这般勤勉,叫人望尘莫及。”

“乌见浒,你话太多了。”

“知不知道我今日做了什么?”乌见浒忽而问他。

容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也许吧,”乌见浒道,“毕竟你是元巳仙宗的云泽少君,我却是灏澜剑宗的宗主,于你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容兆仿佛明白了什么,一剑斩出:“胃口太大,小心把自己撑死。”

“谁知道呢,”乌见浒毫不介意他怎么说,“总得试试,要不这日子过得还真是没滋没味的,总要找点乐子。”

容兆讽刺道:“乌宗主的乐子还真是别致。”

乌见浒笑了一阵,问他:“方才说的,好听的话,想好了吗?”

“乌见浒,”容兆收剑,“我没想说。”

“我知道,”乌见浒喝着酒喃喃,灰瞳水波不惊,斑斓光色映不进眼底,“那我说好了——”

他一顿,继续:“卿卿,我很想你。”

并非轻佻之言,更如他生出醉意后难得的真心话,沾染了夜的浓稠,又一次重复:“很想你。”

容兆停下,衣袍在夜风中翻动,连带他飞扬的乌发一起。

被这样的山间朔风吹迷了眼,他的神思慢下,半晌才道:“是吗?”

“嗯,”乌见浒慢慢阖眼,尾音上扬,“真的。”

容兆一起笑了,他或许信、或许不信,都无所谓,至少这一刻,他的笑是发自肺腑。

山中凉夜漫长依旧,也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闲聊半宿,天亮时乌见浒喝完壶中最后一滴酒,晃晃悠悠下楼。

侍从在下方等他,小声禀道:“宗主,人都已经在剑谷做好准备。”

乌见浒心不在焉地问:“多少人?”

“按您的吩咐,共一百人。”侍从道。

灏澜剑宗前些时日进行了一次门内弟子试炼,有传言是乌见浒这个新任宗主意欲挑选亲传弟子,门中修士无不积极,之后一连半个月的比试,乌见浒的确每日亲自到场观看,却到最后也没说要收下谁。

他挑出三百人,以三人为一组,分下一百句剑诀,让他们自行参悟,时间只有两个月——

将上炁剑法第十层的一百句剑诀拆分开,以众人合力为自己做辅助,这便是乌见浒想出来的称得上荒谬的突破进境之法。

既不想与另一人合修,更无耐性等人慢慢修炼至剑法第九层,故而用上这种方式赌一把,毕竟他这人向来不信邪。

剑谷之中,一百剑修已在此等候多时。

池睢也在其中,入灏澜剑宗后乌见浒破例给了他一等弟子的身份,他原以为是宗主看重自己的剑道天赋,时日一长才渐觉实情并非他所想。

若论天赋,灏澜剑宗之中并不乏天资出众的剑修,宗主执意招揽进来,不定只是为了让那位云泽少君不痛快。

乌见浒出现,扫了一眼众人。

最后选出的这一百人是各组中表现最优的弟子,他随意点了个人出来,让之当众演示。

弟子领命,执剑跃起,剑挑出,剑势婉约,如行云流水,轻盈自如。

若让其他弟子来评说,已然不错,乌见浒却蹙着眉,不大满意。

之后他又陆续点出几个人,表现皆差强人意。

也正常,没有练过上炁剑法前面几层,直接参悟第十层剑诀,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悟出一两分真意,已然是这些人在剑道造诣上天资过人。

但也仅此而已,既发挥不出上炁剑法的威力,能勉强构起剑阵辅助他,便已足够。

乌见浒抽剑出鞘,通体乌黑的长剑锋寒逼人,自剑柄至剑刃、剑尖,浓墨点漆、浑然一体。

这柄剑的名字便叫点墨,听着文雅,寓意却是剑尖染血肆意挑散时,如泼墨挥毫、挥斥方遒。

剑在乌见浒手中,随意一挑,铮铮作响。

众弟子屏息等候他号令。

乌见浒多的未说,只道:“开始吧。”

剑意弥散,迅速向四方蔓延,众人齐齐一凛,乌见浒已飞身而起,灵力逼出剑尖,随剑势推开,他周身威势全开,排山倒海压下,碾着剑罡急遽推向前。

那一瞬间山谷震颤、风云色变。

打头的剑修深吸一口气,随之旋身跃起,勉强释剑相抵,分明之前演示时并不气弱,现下对上乌见浒,剑意却如以指挠沸,瞬息之间被绞得粉碎。

那剑修心生怯意,本能后退,乌见浒察觉到他的意图,一声高喝“继续”,执剑而至,剑锋凌厉斩下。

性命攸关的当口,对方终于醒神,勉力驱剑,孤注一掷提剑抵挡,侥幸避开了这一击。

之后是第二人、第三人——

眨眼七日,乌见浒一刻不停地与众弟子斗剑,奈何这些人剑道修为实在有限,他能在这样的斗法中悟得的剑意便也极其有限。

又一剑斩出,周遭地动山摇,乌见浒却觉心烦意燥,传音众弟子:“一起上!”

上百剑修构起剑阵,也有滔天之势。

乌见浒身处阵中,凝神闭目,细细感知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要分辨那些杂乱无章之势并不难,但在这一刻他却难得静下心,手腕灼烫,热意顺经脉流转全身,神识里不时冒出的纷杂念头无法屏除,像那个人的影子无处不在,一再扰乱他的道心。

四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剑势扫出时逐渐乱了方寸,身体里的热意四蹿,叫嚣着沸腾,经脉被灼烧,灵力倒行逆流,脏腑震荡,最终归于丹田,遽然爆发。

众人只见他被铺天盖地而下的剑意裹挟,飓风过境,连身影都难看清,震动之后,剑意趋于紊乱,如滚水入油锅,四散炸开。

乌见浒被丹田倾覆的剧痛攥住,身形坠下,最后关头以剑尖点地,艰难撑住,落地的瞬间弯腰向前,猛吐出一大口鲜血。

宁静识海波澜陡生,容兆骤然自入定中抽离,心跳加速,额头冷汗沁出。

另只手搭上右手腕心,感受到那一处不正常的滚烫,他不觉拧眉,心神难定。

下意识传音出去——

“乌见浒,你在做什么?”

第27章 自讨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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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兆收紧指节,喊他:“乌见浒,出声。”

良久,神识中才响起那人声音,惯常的不正经:“突然问我这个,担心我?”

容兆的心神一松,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我问你在做什么?”

乌见浒已然站不住,手撑着剑一侧膝盖重重砸下地,不断吐出鲜血。

狂风肆虐后,众弟子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骇然不已,纷纷收剑围了上去。

“宗主!”

乌见浒垂首跪于地上,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襟,脏腑丹田有如被千斤巨石碾过,喉口的血腥味还在不断上涌,眼前已出现幻象,天光依稀入眼,光晕溃散,迷蒙一片。

他听到神识里容兆隐约的声音,有些想笑,可惜连牵动嘴角都困难。

“没什么,做了件蠢事,”他慢慢说着,“自讨苦吃了。”

进境不成还遭了反噬,引发灵力暴乱伤及丹田,可谓愚不可及。

容兆微微皱眉:“你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真没事?”

“没有。”

乌见浒说得轻描淡写,容兆便也不问了:“你悠着点吧。”

断开传音前,那人却又叫住他:“容兆,真不能说句好听的吗?”

“你想听什么?”

“你自己想,”乌见浒不依不饶,“云泽少君不是最会哄人?”

这是歪理,容兆从没哄过谁,也懒得争辩。

“乌见浒,不想我担心就老实点,”他声音一顿,“下次别再做蠢事了。”

没想到他会承认,乌见浒还是笑了,笑声格外愉快:“好吧,下次尽量。”

体内的痛意尚在灼烧,失去意识阖眼前他想——

真能让容兆生出几分担心,似乎也挺值得,蠢便蠢吧。

边城凉州。

三日前元巳仙宗一行人到此,就地休整,为进入荒漠做准备。

这里是北域边境上最大的一座城池,身后便是漫无边际的万里荒原。

虽名为荒漠,只是不适宜人居,其中妖类异兽不知凡几,上品天材地宝也屡见不鲜,所谓危机与机缘并存,总有胆大之人热衷来此历练探险。

当年容兆便是为追寻几只上古异兽的踪迹,孤身深入这荒漠腹地,才会落入那幻境之中,牵引出今日种种。

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推开屋门想出外透口气,外头恰有人来问:“云泽少君,我等已在此耽搁数日,究竟何时能动身入荒漠之中?”

对方是紫霄殿的一个小头目,这次出来容兆自己带了二十人,莫华真人又另派了二十人给他,名为护卫,行的却是监视之事,这一路过来没少给他找麻烦,言语之间也颇不客气。

容兆无甚反应,看外边暮色将合,打算出去走走。

“云泽少君,”对方见他不理人,不由提起声音,如同质问,“少宗主命在旦夕,等着那金丝雾蕊救命,你还要犹豫到几时?”

容兆冷冷瞥过去:“你若是等不及,可以先带人进去。”

“你——”

“宗主先前已派过两批人前来,结果东西没找到人还折进去大半,不多做点准备将用得上的东西备齐全,贸然入荒漠之中等同送死,你若想去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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