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以后 第8章

作者:楼不危 标签: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谢慈的两只小手现在还是肿着的,掌心通红,看来这段时间没少挨板子。

赫连铮看看谢慈,又看看李青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眼下这个情形自己该说什么。

他之前看谢老爷和他的几位夫人都挺不错的,是讲道理的人,谢慈怎么就不愿意回去呢?过去这段时间他在谢家都遭遇了什么?

赫连铮自然也看到了谢慈的手,但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挨点板子嘛,这实在不值一提,从前他在家的时候也常挨他爹的揍。

可惜现在他想让他爹再打他一板子也不能了,他早已没了父母。

李青衡迎上谢慈湿润润的目光,这株小蘑菇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萎靡了,他对谢慈说:“我跟谢老爷说,我带你走。”

谢慈根本没想到李青衡会这样说,原本无神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可能又担心李青衡是在诓骗自己,谢慈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真的。”李青衡说,“走吧。”

谢慈抿唇,像是在思考李青衡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假,少顷,他松开李青衡的袖子,跟在他身后向谢府走去。赫连铮走在他身边,为他撑伞,结果他自己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

谢老爷早上起来知道谢慈偷跑出去,立刻就派出下人出去寻他,现在见是李青衡带他回来的,倒有些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青衡同谢老爷聊了一上午,谢老爷望子成龙心切,谢慈又是个不能吃苦的娇气性子,两个人怕是做不好父子的,这么下去倒是很可能成了冤家。

是他没有考虑周全,现在是该由他来解决这桩事。李青衡并未说明是谢慈不愿意留在谢家,只说他的亲生父母找到他这里,想要谢慈回去。

亲生父母来找,谢老爷委实不好不放人了,这几个月来他确实因为谢慈生了不少气,现下谢慈要走了,谢老爷心中一下生出好些的不舍来,不断地感慨是他们的缘分不够,做不了一辈子父子。

几位夫人更是抹着眼泪偷偷给谢慈塞了许多好吃的好玩的,拉着他的袖子嘱咐他回去后要好好读书,听爹娘的话,有时间的话,可以回镇上看看他们。

谢慈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感伤的情绪,好像他与谢家的这些人并不熟络。

离开谢府,李青衡带着他们一路向西,有时候,谢慈恍恍惚惚觉得自己仿佛是回到了去年冬天,他好似从来没有与李青衡分开过。

他们在河边烤鱼,在酒肆茶坊里听说书先生讲着故事,在广阔浩瀚的星空下看赫连铮挽剑花。

谢慈当了几个月的富家少爷,现在居然会觉得四处流浪睡桥洞也挺不错的,但跟着李青衡面临的不仅仅是睡桥洞的问题,他跟赫连铮两人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结了那么多的仇家,隔三差五就有人过来找事,他们这一路走得实在不算太平。

“师父,我们现在要带阿慈一起去天琅阁吗?”赫连铮为解决跟过来的这一行惹人讨厌的苍蝇,后半夜几乎没合过眼,他一边小心擦去剑上的血迹,一边打着哈欠问道。

他要去天琅阁的后山秘境里取回他父亲留在那里的剑谱,谢慈这个小孩没有修为,进了那里肯定不好受。

赫连铮想了想,对李青衡提议道:“要不我一个人进去,您带着他在外面?”

虽说那秘境里面危险重重,不过赫连铮对自己很有信心,认为自己应付得来。

李青衡没有接受赫连铮的提议,他转头对谢慈说:“我送你去无涯山吧。”

晨曦的光洒向这片广袤的土地,黄的粉的花瓣落了一地,谢慈捧着蘸满白糖的热乎米糕,抬头茫然地看向李青衡,他听都没听过无涯山这个名字,他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个我知道!”赫连铮收了剑,主动为谢慈说起无涯山的来历,修真界中有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各种修仙门派,这些门派虽然也会收些没有修行天赋的凡人,但大多只用他们来做杂役。无涯山则是由一群民间的普通侠士创立的,他们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教他们读书识字,传授他们一些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这些弟子们长大后可以留在师门,也可以下山成家立业,从各个方面来说,无涯山都应该能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去处。

“你愿意去吗?”李青衡问他。

赫连铮说的挺好,他好像也没有理由说不,谢慈放下手里的米糕,慢吞吞地说:“也行吧。”

他在心里打好小算盘,那里如果不行,大不了自己再偷偷逃走。

赫连铮见谢慈兴致不高,以为他是在担心以后在无涯山的生活,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等我从落蝉谷出来,若是得空,就过去看你,要是有人欺负你,只管告诉我,到时我帮你出气。”

谢慈哦了一声,眼下又是一年的暮春,遍地落花,流水春尽,群山在曦光里连绵。

两天后,谢慈来到无涯山,李青衡安置好他就要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谢慈站在高大的石门边上,默默看着他们的背影。

“还有什么事吗?”李青衡回头问他。

谢慈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摇了摇头。

谢慈就这样被留在无涯山上,本来他的性格就被教得会讨人喜欢,加上还有一张好看的脸蛋,格外讨得师父和师姐们的欢心,然而也正因此,无涯山上的师兄们很看不上他。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他们觉得这就是个小白脸,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凭几个笑话就能逗得师姐们笑得花枝乱颤,今天给他送点心,明天又给他绣荷包,还要带他一起下山玩,凭什么啊?

师兄们一个个的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他们没办法打动师姐,就只能找谢慈出口恶气。他们对他整日阴阳怪气,三天两头戏弄他,将他的衣服藏起来害得他早课迟到,在他的饭菜里加各种乱七八糟的调料,或者是往他的被褥上泼冷水……

谢慈扭头就把这些事告诉了他的师父,当日李青衡特意为他选了一位脾气很好的师父,但脾气太好也不完全是一桩好事,他不会待谢慈过于严苛,同样也不会严厉教训其他的弟子,他在晚课结束的时候说了几句师兄们间应当互相帮助,和睦相处,罚他们扎了两个时辰马步,然后就把这件事这么轻拿轻放给过去了。

虽然师兄们受得惩罚不重,可谢慈的这一行为还是激怒了他们,师兄们认为他们只是同谢慈开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可他居然敢向师父告状,现在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欺负。

谢慈也想过反抗,只是他们人多,他小小的一个很难占到便宜,直到他被折腾得腿伤复发,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谢慈开窍了,没想到这种老套在招数在无涯山也是好用的,之后他一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装腿疼,然后就可以不用上课,安安心心躺在小屋子里,不仅那些师兄们要被师父教训一顿,不敢再来欺负他,还有许多师姐天天给他送好吃的,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服了。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谢慈无意间听到师兄们说他要是再敢装病,就把他的另一条腿也给打断。他不知道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想亲身上阵实验一下,他在无涯山上待够了,这里根本不像赫连铮说的那样好,他想下山去,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结果下山后没走出多远,谢慈就从过往的行人口中得知如今秦家还在派人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他不得不感叹,真是太有毅力了这些人,有这时间兔子都能生三四窝了。

他不敢到处乱走了,毕竟在无涯山最多再被欺负几年,可要是被抓回秦家,他这条小命多半是保不住的,他对生死没有畏惧,只是想到这世间还有很多他没吃过没玩过的好东西,心中不舍。

当天下午,谢慈就灰溜溜地回到无涯山上,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这人能屈能伸,也不是没向那些师兄服软,只是他道歉的时候总有师姐路过,师姐们会毫不犹豫地护着他,同时对着各位师兄怒目而视。

即便谢慈在那里一再道歉说都是自己的错,师姐依旧没有给对面的师兄一点好脸色。

如是种种,师兄们更觉得他是个小人,没有骨气就算了,还整天跟他们玩阴的,真叫人看不起。

谢慈没办法了,他只能安慰自己优秀的人总是容易遭到嫉恨,幸而有师姐们愿意护着他,无涯山上的日子勉强还有那么一丁点的甜头。

师姐们待他越好,师兄师弟们就越是敌视他,无涯山上男弟子的数量要远远多于女弟子的,且男弟子与女弟子是居住在不同的山峰上,所以谢慈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要同师兄们在一起的。

每次谢慈被欺负了,都会蹲在墙角安慰自己,秦家还能找他一辈子?总有一天他要离开无涯山,找个自由自在的去处,到时谁也欺负不了他,谁也管不得他。

只是离开无涯山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遥远,他也不能整天靠着做梦来混日子。被欺负得多了,也让谢慈渐渐摸索出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那些个师兄们到底还是没能脱离了低级趣味,他们尤其喜欢看自己被戏耍得一瘸一拐出丑的样子,跟赵家的那位小少爷一样。

谢慈不能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世人实在无聊,不过既然这么做能够让自己过得舒服些,他也不介意给他们演一段。

春去秋来,光阴荏苒,李青衡再次来到无涯山已是冬天,彼时大雪漫天,雾凇沆砀,天地一白,练武场上有新入门的小师弟抢走了谢慈新得的棉衣,他正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追赶,眼看着就要追到那位小师弟了,前面竖着一堵高墙,是条死路,可那小师弟却是回头对他促狭一笑,然后双手攀上墙垛,眨眼就爬到墙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谢慈,像只骄傲的小公鸡。

谢慈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墙上的人,他的腿一抽一抽的疼,他缓缓走到一侧,扶住木桩,佝偻着腰大口喘气,那张小脸不知是累的还是冻得通红通红,细细霜雪落满睫羽,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水雾。

不远处许许多多的无涯山弟子围成一团,指着他哈哈大笑。

谢慈低下头,想着折腾完这一场,接下来应该能轻松一段时间了。

第12章

无涯山的一位长老陪同李青衡一起过来的,他没想到刚走过来就看到这一幕,虽然说谢慈没有深厚的身份背景,可毕竟是李青衡亲自送来的,让李青衡一来就看这个,多少是有失他们无涯山的身份了。

长老知道弟子们经常打打闹闹,他们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只担心李青衡第一次看到可能不会高兴,长老想了想,开口说:“他们师兄弟们开玩笑呢。”

李青衡嗯了一声,那表情无甚变化,他身后的赫连铮的眉头倒是立刻皱起来,哪有这么开玩笑的?那明显就是在耍着谢慈玩!

赫连铮压下心里不断涌出的火气,而远处那些弟子们并没有就此收手,有人趁着疯闹的机会把谢慈撞进雪堆里,那些个和他同龄但是比他高出不少的弟子们纷纷凑了过来,往他身上丢雪球,不久就把他整个人给埋进雪里。

日光昏沉,风雪肆虐,模糊的光影在皑皑雪地上游移,像是一群狰狞怪物,谢慈努力想要从雪堆里爬出来,却又一次次被推倒。

赫连铮看到这里,彻底忍不了了,关系好的师兄弟间不是不可以这样打闹,可那些弟子对谢慈明显没有多少善意,而且谢慈腿脚不好,不能受寒,这下回去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他转过头对那长老皮笑肉不笑道:“这也是在开玩笑吗?”

被一个小辈这样质问,长老也有些尴尬,他咳了一声,向李青衡解释说:“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孩子们只是玩闹罢了,他们有些小矛盾,我们这些做师父的贸然插手,反而会把事情闹大了,这样不好。”

长老倒不是故意偏袒其他的弟子,只是在他眼中,他真觉得这些算不上是大事,无涯山上的弟子有一大半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剩下的那些家里也不富裕,他们每日练武对打受伤都是常事,要是每一桩都管,他们这些做长老做师父的都要累死。

李青衡站在那里,没有应声。

长老从李青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不知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他又笑道:“而且这都是些孩子,毛都没张齐呢,再过分又能过分到哪里去?有什么事他们过两天就忘了,长大了都是好兄弟。”

赫连铮觉得掌门这话说的实在好笑,少年时都这样残害同门,没有半分情谊,长大了还做什么好兄弟?做梦呢吧!

长老有些话碍于李青衡的面子还没说出来,就有些事情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谢慈在里面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前段时间谢慈总是喊自己腿疼,他们找过好几个大夫为他瞧过,大夫说那是从前留下的病根,每逢阴天雨天都要疼上一阵,那是没办法的事了。

而谢慈在晴天也喊自己腿疼,大夫检查不出其他的毛病,长老亲自去询问,几句话下来他就知道谢慈是在说谎。

这孩子是实在是太娇贵了,一点苦一点累都受不了,在无涯山这么久,到现在连一套拳法都没学好,若是平日里不小心碰到哪里,那更不得了,他接下来几天都不会来上课。

长老觉得谢慈这小孩有时候确实挺气人的,也不怪有些弟子看不上他。

一个人针对他,可能是那个人的问题,那么多弟子都不喜欢他,这小孩也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了。

谢慈倒在地上,他的呼吸间全是冰雪的气息,他伸出一小截舌头舔了一口身下的雪,甜甜的,像白糖一样。他闭上眼睛,身体暖融融的,好像正跟着积雪一起融化,他恍惚间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一片漆黑,四周始终萦绕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有人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他说了什么,谢慈想竖起耳朵认真去听,那声音缥缈,很快又与其他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忽远忽近,他努力了许久也没能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又装死?”抢了谢慈棉衣的小师弟在他小腿上轻轻踹了一下,往日他们这么做的时候,谢慈都会特别夸张地喊疼。

可现在他依旧是一动不动。

小师弟被吓到,他虽然常常跟着师兄们一起戏耍谢慈,但毕竟年纪不大,心性还不够稳定,怕闹出人命来,他身后的师兄镇定道:“这次装的还挺像”,然后上前也踢了一脚。

赫连铮看不下去,他拔腿向那群孩子跑去,十分粗暴地挤过人群,蹲下身将谢慈从雪堆里扒了出来抱在怀里,他拂去他脸上的雪,拍拍他苍白的小脸。

谢慈仍是没有醒来,他嘴唇微张,泛着青紫,已然昏死过去。

赫连铮抱起他,环顾这一圈的弟子,冷笑一声,便抬步向李青衡走去。

长老见赫连铮抱着谢慈过来,瞬间意识到事情可能是闹大了,赶紧带着他们往内室走去,又派了弟子叫大夫过来。

谢慈这一昏就昏了一天一夜,期间好几个大夫给他诊过脉,讨论了许久也没说出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终于醒了,看到守在床边的赫连铮,呆了很久,以为自己还是在梦里。

李青衡推门从外面进来,谢慈正躺在床上抽抽搭搭喊疼,赫连铮在旁边手忙脚乱地照顾他,问他哪里疼,他哼哼唧唧了一会儿,说全身疼。

谢慈这次是真的疼,师姐们给他带来他平日最爱吃的杏仁糖,他也怏怏的,没什么精神,只在听说那些欺负他的弟子被师父狠狠罚了一顿的时候,脸上才见到一点笑意,不过那笑转眼就看不见了,五官都要皱成一团。听到推门声,他抬头瞪大眼睛看向门口的李青衡,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好像一眨眼,就会有泪珠从他的眸子里掉落下来。

李青衡走到床边,右手搭在谢慈的腕间,他懂些医术,可惜不算精通,看不出谢慈是个什么病症。

无涯山的长老认为谢慈很可能是装出来的,但看到李青衡是这个态度,这些话不好说出来。

李青衡不打算把谢慈留在无涯山上,无涯山上的长老掌门自知理亏,无颜挽留。

李青衡垂眸看着谢慈雪白的小脸,他那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也不知道他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之后又该把他送去哪里?

不过眼下得找人瞧瞧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翌日一早,李青衡带上谢慈离开无涯山,前往万珍谷去。

修真界中稍有名气的医修十之八九都出自万珍谷,万珍谷的谷主慕容华更是医术超绝,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他在几年前欠了李青衡一份不小的人情,今日李青衡带了个孩子过来请他出手,他自然不会拒绝。

慕容华在多年前就已有了分神境的修为,整个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模样,却是留着一把近二尺的长髯。

万珍谷内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长相奇怪的小动物们在绿地花丛间玩耍嬉闹,一支鹅黄色的花从窗外探了进来。屋内弥漫着汤药的苦意,慕容华一身雪白长衣坐在木凳上,为谢慈诊过脉,他放下手,转头打量了李青衡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这孩子你是在哪儿捡的?”

李青衡听出慕容华的语气奇怪,问他:“怎么了?”

慕容华回头又看了谢慈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他起身道:“这事我们出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