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冥有雁
方铃兰不顾家里反对嫁给了段在先，同一天，柏斯跟赌气似的娶了洛丝·卡丹拉。
其实父辈的感情纠葛小时候的段筹是不喜欢的，但是他爹非常乐意拿这个当消遣，小段筹听到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哼，柏斯以为娶了洛丝·卡丹拉你妈妈就会伤心，殊不知结婚那天你妈眼里全是我，啧，想想柏斯实在惨。”
坐在院子里玩积木的小段筹闻言看来，光晕下他父亲的身形仍旧高大挺拔，但幸灾乐祸的情绪都溢满了空气。
小段筹不理解，等长大后终于懂了，却不屑于拿这个去攻击柏斯，谁知时隔多年，他父母都不在了，柏斯还能提起，忍了忍，段筹没忍住：“我妈当年就没看上你，她觉得你这人特没意思，真的。”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柏斯瞬间脸色铁青。
段筹眨眨眼，这么简单就破防了？
“我没意思？段在先就有意思了？！”旧事重提，柏斯的语气仍旧激动，这个人素来薄情，这么看对方铃兰倒是认真的。
“妈妈！”米勒星的某个房间里，米拉上前抱住摇摇欲坠的洛丝，母女两个人很快哭成一团。
柏斯深吸一口气，等再睁眼已经调整好状态，他冲着段筹皮笑肉不笑，又忽然看向段筹身后的许廉，说道：“他就算现在赶来，也来不及了。”
段筹不为所动：“自我决定上这桥板就没怕过。”
柏斯点点头，不知什么意思，继续说：“你不怕，有的是人怕，段筹，你知道如果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支柱，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吗？”
他正欲接着说就被段筹打断：“我知道。”
柏斯挑眉。
“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支柱，会让他短暂地跌入深渊，可紧跟着，他会在逆境中不顾一切往上爬，哪怕落下的是一根蛛丝，都会牢牢攥在手中，这是每一个人类都具备的。”段筹淡淡：“柏斯，你身居高位这些年，却对人心一窍不通。”
“是吗？”柏斯冷笑：“小孩子才相信的东西，亏得你奉为至宝。”
“你指什么？”段筹稍微偏头，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柏斯，“你觉得人心险恶，所生出的不管是善意还是爱意都不值一提，这些虚拟的东西创造不了财富，打败不了异种，你甚至将这种思想灌注给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卡莫白，你像洗脑似的剥夺他们自主思考的能力，因为你觉得只有这样才是最安全的。”段筹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柏斯，你所鄙视的，恰恰是连浩瀚宇宙都无法定义的珍贵存在。”
“你拥有，却舍弃。”
包括复杂的人性，还有多姿多彩的情爱，在跟异种的战斗中失败没什么，可怕的是灵魂飘荡于黑暗，再也找不到归宿跟温暖。
幽暗的房间，一只干枯的手搭在膝盖上，听着段筹的话，手指轻轻动了动，卡莫白眼窝深陷，两侧是高挺的颧骨，他死死盯着显示屏，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震颤。
许久，柏斯终于开口：“是吗？”
他说：“那我们就试试。”
猛烈的爆炸，伴随着段筹那句：“无药可救。”
一道身影自桥板坠落。
“不要！！！”许廉眼眶骤然猩红，不顾一切扑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
许廉的速度从未这么快过，整个星空宇宙在他眼中迅速褪色，他只看得见那抹极速下坠的身影，最后跪在断掉的桥板旁，见段筹的五官一闪而过，被黑暗彻底吞噬。
耳畔先是轻轻的风声，似是谁的低喃，然后整个世界都归于平静。
许廉瞪大眼睛，他小幅度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些被治愈的山河江海倾倒覆灭，连带着草木生机瞬间枯萎，许廉的心肺被顷刻掏空了。
段筹……
许廉上半身往下，似要做一个“奔赴”的动作，可就在手指伸出去的那一刻，许廉顿住了。
他几乎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身形僵硬，然后那层浓郁的绝望瞬间褪去，他的五官逐渐变得麻木又冷峻，许廉站起身，站稳，转身朝飞舰一步步走去。
他身量削瘦，此刻正有什么东西牢牢压在肩上，许廉打碎浑身的骨头再接上，他最后站定在飞舰面前，声音很哑，又很清楚：“段筹上将牺牲，目前由我接手最高指挥权，全军听令！”
段筹上将牺牲……
这六个字回荡在每个人心头，从开始的蚊吟变成震耳发聩，快要撕裂耳膜的滔天巨响！谁也没想到人类的壁垒倏然崩塌，段筹坠入黑暗，似乎将人类的生机也一并带走了……
柏斯·坎林尔，谋杀了段筹上将！
这个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奔于十二星系，星子急促闪过，似乎都在逃命，人们陷入恐慌跟绝望，可于此同时，那种被压抑多年，沉闷又愤怒的情绪最先从米勒星开始，然后呈现燎原之势。
看守普通民众的柏斯守卫先是被忽然暴起的两个男人从后面抱住，他们没有枪，就开始啃咬，嘶吼，紧跟着身后神色麻木的众人相继看来，他们死寂的眼中有什么东西烧起，最后一个个起身，沉默着一拥而上。
零散慌乱的枪声回荡在米勒星上空，没有尖叫没有哭声，中枪倒下的人瞪着眼睛，他们的瞳孔散开，却有光照亮前方，身后的人前赴后继，无穷无尽。
“长官，不行……”一名亲卫军带着哭腔，双目通红，他是参加过主星保卫战的，甚至英勇地绞杀了十五只异种，他可以再把枪口对准异种，却不能对准同族，这名亲卫军的脸色极其痛苦，然后他丢掉枪，抱着头蹲在地上。
撕裂他，践踏他，怎样都好，他参军的初衷都不是为了枪杀人类。
这是一个在极端动摇中射出的信号——
“咔哒——”
一阵枪械落地的响动，负责围堵这片区的亲卫军皆丢了武器，他们中有些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扒掉身上的军装，撤掉象征着荣誉的胸章，加入这支浩浩荡荡，一直往前的无声的队伍。
米勒星数十万人，此刻如潮水般朝着那栋最高的建筑涌去，负责射击的精英们瞠目结舌，他们一生弹无虚发，此刻扣动扳机的手却颤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打出一枪，也只是射在民众脚边，而民众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好像那些要命的弹药已经变得不痛不痒。
段筹上将死了……他们赖以依靠的高山在眼前碎裂，而始作俑者洋洋得意，坐在至高无双的王座上笑着嘲弄神的陨落，凭什么？
这个功夫许廉已经驾驶着飞行器来到了米勒星最高建筑的上空。
哥……
他在心里说着，你所说的花朵，盛开了。
没了段筹，人类就一定会面临死亡吗？
不见得。
直到最后一个人类倒下，他们才算真正死亡。
柏斯·坎林尔站在落地窗前，他的身影恍如凝固住，半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瞧着倒是从容，可男人唇色铁青，手指轻颤。
“柏斯阁下！”心腹脸上染血，推门进来，他的右边额头有一道伤口，蔓延到眼尾深处，瞧着甚是可怖，感觉再近一点儿就能撕裂到眼球，而伤口旁边，甚至还有一个鲜明的指甲印。
不是弹药擦伤，他差点儿被无声而愤怒的民众撕碎！
这太恐怖了！刚刚有一瞬，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死，觉得这些毫无情绪的人，比外面的异种还要恐怖！
“请您马上随我撤离！”心腹哑声：“这里很快就会沦陷！”
过了一阵，柏斯忽然开口：“我不懂……段筹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将我逼到如此境地。”
明明那个人死了，明明胜利在望……可段筹死后一系列连锁反应却让他彻底陷入混乱，这是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是柏斯梦寐以求的，他建立实验基地、制造生化武器的初衷，就是为了得到这股力量，去消灭异种。
原来他们一直拥有……
柏斯低低笑出声，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甚至笑弯了腰。
“阁下！”心腹不懂柏斯心中的山呼海啸，他焦急地朝外看了一眼，催促道：“请您跟我离开吧！夫人跟小姐已经在飞行器上了。”
柏斯忽然止住笑声，起身走来，只是他的眼中暗淡无光，心腹原本想说“我们可以东山再起”，此刻却觉得穷途末路。
柏斯·坎林尔或许是将一个神拖下了神坛，可那个位置他也坐上不去，他必须付出代价，他唤醒了人们藏在深处，坦然面对现实的一颗心，他用段筹的死，点燃了这个时代对于自由的真正向往。
柏斯终于明白，他才是段筹手中的一颗棋子，段筹这些年不仅在为边防线呕心沥血，他从人类内部着手，完成了一场精神洗礼。
“解救民众，若遇反抗的亲卫军，格杀勿论。”许廉按住耳麦，眼神却死死盯着那架浮上高空的飞行器，对方进入了隐型模式，但许廉的专注度提升到最大，他看见了，他甚至在车窗一闪而过的时候，看见了柏斯的脸。
这里开火势必会伤到普通民众，于是许廉跟了上去。
两架飞行器一前一后冲出臭氧层，四周安静的瞬间，密集的炮火招呼在机身上，直接打烂了周边一圈的隐形装置，剧烈的晃动中米拉跟洛丝紧紧抱在一起，时不时尖叫出声，柏斯却格外淡定，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感觉到机身上方的连接口被强行打开，“轰”的一声，预示着死神来临。
这是柏斯这一生中，输得最快的一次，他尽失人心。
有人缓步走来，步伐沉稳有致，有几分段筹的影子。
“我以为你会给他殉葬。”柏斯睁开眼睛，看向三米开外的许廉。
“我会。”许廉“咔嚓”一下给子弹上膛：“但不是现在。”
柏斯眼眸阴森，紧盯着许廉：“初代……你知道为了你，之后死了多少人吗？”
如今这些说辞已经影响不到许廉了，他举枪对准柏斯，一字一句：“死了那么多人，皆是为了你的贪欲，柏斯，你死不知错。”
柏斯轻轻一笑：“方式不对，不过是我输了，何错之有？”
“住手！”米拉忽然冲上去想要抢夺许廉的枪，却被许廉稍微错身用另一只手按住后脖颈，猛地往椅背上一掼，瞬间失去了意识。
洛丝嘶吼：“你怎么敢？！”
许廉仍旧盯着柏斯，眼底冷光乍现。
“等等！”从连接口跳进来一个人，是苏越燃。
苏越燃丝毫不怀疑许廉欲要杀了柏斯的决心，“上校，柏斯一直在试图激怒你，你杀了他才是便宜了他，这样的死法对他来说太轻松了，他必须上最高军事法庭，接受所有人的审判，相信我，他死刑难逃！”
许廉没有动。
苏越燃心中的某根弦被大力一扯，他忽然喊道：“如果上将在，他也希望这么做！”
许廉瞳孔骤缩，他眼底有极为挣扎而血腥的情绪闪过，但最后，他缓缓放下了手。
柏斯脸上的面具跟着碎裂，他豁然起身冲过来：“动手啊！杀了我！”
刚一靠近，就得到跟他女儿同样的待遇。
看着倒在地上的柏斯，许廉转过身，他脚下似有不稳，苏越燃去扶，却被轻轻推开。
苏越燃知晓许廉强悍，此刻却有些心疼他。
许廉离开段筹，能活，但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怎么回到主星的许廉不知道，等他从一场冗长漆黑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内阁大楼的走廊，手里捏着一根烟。
许廉没反应，他抬起手，深深吸了一口。
陆思恩走上前，眼底闪过沉痛，“抱歉，是我们过于疏忽。”
许廉摇了摇头，哑声问：“什么时候审判柏斯？省得夜长梦多。”
“明天。”陆思恩也明白这个道理。
“好。”许廉应道：“看完他的审判我就回边防线。”
陆思恩脱口问道：“回去做什么？”
“异种还在活跃期。”许廉回答：“我还要想想……”他的身躯轻轻抖动了一下，竟然有几分无助：“我要怎么跟段泽解释。”
有晶莹喃凮的液体砸在地上，陆思恩喉头发紧，看着许廉轻轻擦掉脸上的泪，转身离开。
然而当天晚上，许廉就离开了主星，他等不到柏斯的审判，兰达打来通讯，急切需要他们带走的三万精兵，异种第二轮反扑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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