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第332章

作者:捂脸大笑 标签: 强强 穿越重生

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梁峰道:“再睡会儿吧,等到吃饭时,我叫你。”

跋涉太久,奕延脚上都磨脱了一层血肉,更要命的是之前坠马,他小腿上似乎骨裂了两处。也不知是怎么坚持走回司州的。现在牢牢包扎,根本没法下地。加上疲劳过度,一天到有大半都睡在榻上。

奕延点了点头,但是并未直接躺下,而是伸手,轻轻抓住了梁峰的手指:“主公若是无事,陪我片刻吧。”

陪着他,看他睡觉吗?轻握的那只手上净是崩口,粗糙的宛若砂纸,掌心还缠了不知多少绷带,就如他本人一样,跨越生死边界,又硬生生拼凑回来。梁峰没有挣脱,就那么任他握着:“我在这里。你睡吧。”

得了允诺,奕延这才放心的躺了回去。没花多大功夫,就再次陷入沉眠。

那手是干燥的,因为炎症,多多少少有些发热。然而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轻触,就让梁峰的心安宁了下来。往后靠了靠,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交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未曾松开。

第277章 难耐

洛阳城中的旨意, 来得比预料中的还快。得知梁峰身在上党, 使臣便转了个向, 直接入潞城宣旨。

迁安北将军,兼领冀州都督,封邑万户, 甚至连梁荣都得了个关内侯的封赏。一样样都证明了朝廷采纳了梁峰的奏报。这次幽并之战,错在王浚。

然而梁峰和一众幕僚,却没有太大的喜意。只因他们从使臣嘴里得到了另一个消息,段务勿尘成了新任的幽州都督。

幽州就算地处边陲,也从未让异族领过都督一职。选段务勿尘, 用意实在是太明白。他可是王浚的女婿, 并且在刚刚结束的幽并大战中, 折损了足有三万精骑。封一个明摆着不会对并州手软的新都督,会是什么用意?

“朝廷对主公生疑了。”段钦面色有些难看。这次袭杀王浚, 看来还是触了小皇帝的逆鳞。在想取得朝廷的信任, 恐怕就难了。要知道主公现在还远远未到可以自立的时候。

“有传闻, 司马越和苟晞之战, 就是洛阳宫中那位挑拨的。有这么个封赏,也不奇怪。”梁峰冷哼一声,“看来要在幽州内部使些手段了。王浚的女婿可不止一个,而且骤然得了便宜,怕是会惹人眼红。”

他倒是看明白了,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是政治手腕和意识当真不差。自己都露出争霸姿态了,被天子猜忌可不理所应当?反正现在大权旁落,诏令的作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最值得在意的,仍是幽州这个紧邻。

段氏鲜卑的先例,估计会让不少人眼馋。这次大战,除了王浚外,就属他们损兵最多。旁边其他几个鲜卑部落,不会生出念想吗?而且这次领兵的,可是段疾陆眷。身为世子,损失了那么多大将亲兵,是不是也会动摇其地位?段务勿尘的儿子可不止一个,从中挑拨,不过举手之劳。

段钦颔首:“主公所言不差。如此一来,要尽快返回晋阳了。”

非但要回晋阳主持大局,还要把张宾、温峤等人都招回来。冀州刺史丁邵病重,已经向朝廷请辞,必须尽快推荐一个心腹过去执掌州郡。还有王屏那个魏郡太守的位置,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千头万绪,怎能滞留上党?

梁峰这次倒是没有拒绝,颔首道:“明日便回去吧。”

前堂简简单单做了决断,回到后院却遇到了阻力。奕延寸步不让,非要跟梁峰一起回晋阳,不愿独自留在上党养伤。

去晋阳少说也要三四日,路上颠簸,实在不利于养病。可是奕延态度坚定,又提出了冀州军事安排的事情。于情于理都无法推拒。无奈,梁峰只得把自己备用的减震马车让了出来,供奕延乘坐。

就这样,带着车马随扈,一行人向晋阳驰去。

有人在叫喊。声音穿过浓烟和烈焰,断断续续,歇斯底里,犹如鸮鸟夜啼。鲜血溅在了脸上,腥臭浓稠,抹都来不及抹。奕延奋力挥舞着长剑,与那些面目狰狞的敌人拼杀。斩落手臂,割开脖颈,还有肚腹,只要捅入后要往上提那么一下,血糊糊的肠子就涌了出来,拖成长长一条。

他一刻都未停下。身旁的尸首越来越多,阻的他行动都艰难了起来。可是远处,仍有人在惨嚎。

他必须冲出去!只有冲出重围,才能带着部众逃出这修罗场!奕延咬紧牙关,用力一夹马腹,想要催促逐日越过尸山。可是这次,乖顺的马儿并未听从指挥,它发出一声哀鸣,栽倒在地。

毫无防备,奕延被摔下了马背。头颅狠狠撞在了地上,脑袋嗡的一声宛如群蜂炸响。浑身上下像是被撕裂了,痛的难以忍受。可是他仍旧挣扎着爬了起来,想要回头去看自己的爱驹。他没看到逐日。入目的是一张被血肉模糊的脸,口中、鼻中、耳中都有污血涌出,早已辨不出面容。

那血人哭着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把刀插在那人胸前,刀柄正落在自己掌中。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不救他?

那人是谁?是和自己一起入府的同乡吗?是之后征召的兵士吗?奕延知道自己认识他,可是全然叫不出那人的名姓。热腾腾的血顺着刀柄淌在了手上,像是被火烧着一样,奕延松开了长刀。

然而在松手的一刹那,那人烧着了,如同晃动的火球,高声惨叫。奕延踉踉跄跄后退两步,想要找到离开的道路。可是身前身后,皆是断崖,地面不住震颤,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把他吞入万丈深渊。

无数声音在耳边呼啸,奕延只觉心都被拧紧了。他胜了吗?还有谁在?他要回去!回那人身旁!

身形猛地一震,奕延醒了过来。

那似乎永不休止的晃动,也了停下了。浑身冷汗直冒,奕延挣扎着爬了起来。疼痛如影随形,唤回了神智。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车内。这是回晋阳的车队,窗外天色暗淡,该扎营了。

“奕将军可是醒了?”帘外,有婢子问到。

这次回程,他们走的并不算急。若是没有赶到城池,就在野外安营。每到这时,梁峰就会唤人去请奕延。营帐怎么说也比辎车舒服,非但是奕延,其他幕僚也各有安置。只是奕将军最为使君“看重”,设立的营帐也最接近主帐。

手臂还在颤抖,奕延狠狠握了几次拳,勉强止住了抖动,又捡起布巾擦干净了额上汗水。这才披衣挑帘:“我醒了,带路。”

看到奕延直接下车,那婢子一惊:“将军!当乘肩舆……”

并州军中常备担架,专门用于运送重伤或是不良于行的伤员。不过奕延身份摆在那里,梁峰就安排了肩舆接送。这东西,主公都不怎么乘坐,奕延更是分外不适。前两天忍耐一下也没什么,但是今日,他需要的可不是这种轻巧矜贵的东西。

没有理会婢子的惊呼,奕延任双足稳稳落在了地上。

经过几天修养,脚上的伤口大多结了疤,足上穿的又是软底的鞋子,并不算很痛。倒是小腿骨裂,有些吃不住力。不过百来里都硬撑下来了,没道理这几步反而走不下来。定了定神,奕延迈开脚步,向主帐走去。

作为两州都督,梁峰的营帐着实简陋了些,但是营盘防卫还是相当讲究的。经过两个哨卡,奕延才走到了帐边,立刻有人进内通禀。不多时,低垂的帐幔就撩了起来。

帐内已经点了烛火,还有味道相当清亮的熏香,那人正斜倚在凭几上闭目养神。显然还有些晕车,脸上都苍白了两份。然而橙黄火光映在他苍白的面颊上,让那玉容都温润了几分。

只这简简单单一幕,奕延因噩梦而紧抽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走进帐中,轻声唤道:“主公。”

听到奕延的声音,梁峰才睁开了双眼。车辆改装了减震设施,又加固平整了道路,晕车症状是减轻了些,但是坐上一天,还是头痛的厉害。可是当看到奕延时,他的眉峰立刻就拧了起来:“你怎么走来了?不想要腿了吗?!”

骨裂是开玩笑的事情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怎能现在就下地!

“伤处无碍,只是几步路罢了。”奕延缓缓走到了对方身侧,坐了下来。他浑身都是伤,没法标准的跪坐,这样随意倚坐,倒是平添几分亲昵,让他极为喜欢。

“回头还是要上个夹板。”梁峰可没有任他逞强的意思,“对了,刘恭刚从邺城赶来了,我唤他进帐来见。”

正说着,亲兵再次挑帘,一个用夹板吊着手臂的汉子出现在帐前。看到帐内两人,他眼都亮了,快步进帐,向两人叩首道:“主公!将军!末将来迟了!”

“从上党一路赶来的?也算不慢了。”梁峰笑道,“与你家将军禀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