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骰子控制的世界 第609章

作者:诸君肥肥 标签: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西幻 穿越重生

  观众们渐渐散了。街道上又只剩下寥落的夕阳。

  “……如同此刻。”她喃喃说,“谁都希望整日只是迎接清晨的朝阳,可是,黄昏终究会来临,夜幕终究会笼罩这片大地。那是人类的黄昏与深夜。”

  而神明的黄昏与深夜呢?

  夏先生的目光也落在那儿。他突然感到自己不应该来到阴影纪,至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正如这个纪元的名字一样,那是一片令人难过的“阴影”。

  他说:“但是,在凌晨的黑暗过后,黎明就将在眼前了。”

  “哦,先生,我可不是跟您说什么天文知识。”售票员女士开了个玩笑,“……您还想看什么别的剧目吗?虽然《熔化之星》不再上映了,但是也还有别的可以看看。”

  于是夏先生问这位女士要了一份演出单。这份演出单并不只有这一家剧院名列其中,也提及了其他一些剧目。

  他惊讶于这些剧目的丰富数量,那比他想象得还要多一些。

  夏先生大致扫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将这份演出单还给了售票员女士。

  “没有中意的吗?”女士问,“……我明白了,您是专程为了《熔化之星》而来的吧?怪不得您的通用语说的不是很标准呢。这相当遗憾。”

  通用语?在阴影纪,费希尔世界已经出现了各地通行的语言吗?或许是一个庞大的国家或者某一片地区对语言进行了整合。

  夏先生缓慢地点了点头,又转而说:“您这儿有报纸吗?我赶了好几天的路,没怎么注意最近的新闻。”他默认了这名女士的猜测。

  “哦,当然有,晚报才刚刚送过来。”女士说,“就送给您吧,我刚刚才看完呢。都是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她这么一说,让夏先生对报纸上的内容有了些许的心理准备。

  报纸的排版等等都是他熟悉的情况,但内容却并不是。那仍旧令他感到陌生的文字,也带来了一些触目惊心的内容。

  头版头条是两国战争,底下的一条新闻则提及某场地震造成的救灾工作仍旧在进行。翻开第一页,则是饥荒、瘟疫、冲突、对峙、风暴、海啸、经济崩溃、物价上涨……

  ……扑面而来的灾难、灾难、灾难。

  每一条都离不开死亡、每一条都离不开灾厄、每一条都离不开痛苦。

  夏先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往后的人们会认为,阴影纪巨量人口的缺失与撒迪厄斯有关了。

  售票员女士又惫懒地打了个哈欠。她说:“总是些老调重弹。所以最近生意不怎么好,街上也没什么人了……不,应该说,并不仅仅是最近,这些年都是如此。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熔化之星》不再继续演出的原因吧。或许星星的确是熔化了,但恐怕我们也将迎接属于我们的黄昏了。”

  她的语气中颇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情绪,但那也并非是冷漠,而仅仅只是……见怪不怪。

  她又想说什么,不过这个时候,不远处表演厅的门又被人推开了。几个人走了出来。

  “瞧这儿,先生们!”售票员女士突然喊了他们一声,“这儿有位你们的忠实观众呢!他远道而来,却没能赶上最后一场演出!”

  那几人吃惊地望过来。他们的面容都出乎意料的年轻。

  夏先生迟疑了一下,便随手将报纸折好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朝着那几个人笑着点了点头。他想,或许,的确也算是远道而来。

  他从遥远的未来而来,只是在这里停留片刻功夫,瞥见这时代万千奇妙景观中的一隅。

  那几人像是也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人便和另外几个人交谈了几句,然后独自走了过来。

  “你好!”他说,“我是《熔化之星》的作者……感谢你的捧场。”

  他的语气不是很激动,带着点天生的慢吞吞的口吻。他不怎么认真地与夏先生握了个手,然后抓了抓头发,便说:“很遗憾……这部剧目已经不打算继续上演了。”

  “因为时代发生了变化吗?”夏先生问。

  “……啊,或许是吧。”那人含糊地说了一句,“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所以,它也不再需要了……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受够了吧。”

  他突然这么认真地说了一句,让夏先生和售票员女士都吃了一惊。

  他说:“或许是因为,神明好像永远控制着我们的生活一样。即便我们嘲讽露思米的信徒,而我们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售票员女士不太高兴地说:“神明也是不一样的。”

  那人冷笑了一声。他指了指外头冷清的街道,便说:“战争就要来了。”

  他对面的两人都沉默了。

  “……死亡在我们的头顶投下了阴影。”他喃喃说,然后离开了。

  售票员女士茫然了片刻,然后向夏先生道歉。她说:“他的亲人因为传染病去世了,所以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或许,他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放弃这场剧吧。”

  夏先生沉默不语。阴影纪的氛围给他一种压抑的、踹不过气的感觉。

  他突然问:“这里是哪里?”

  “哪里?”女士茫然地瞪大了眼睛,“这里……这里是陶赫蒂亚。您不知道吗?”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夏先生说,“我只是听说要往这个方向走,却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也听说过陶赫蒂亚,但却从未真正来过。所以,这里就是陶赫蒂亚?”

  “是的。”女士喃喃说,“……天黑了。您该找个地方休息,然后迎接全新的一天。您不该继续停留在这儿……正如您说的,您该去迎接黎明。”

  “而你们呢?”夏先生问。

  “我们?”女士想了一会儿,“明天我会去找一份工作,这家剧院将要停业了。虽然这样的命运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真正决定,但我总得提前做点打算……至于未来,我没什么想法。

  “……至于其他人的未来,我就更加没有什么想法了。或许会下雨,或许会刮风,或许会迎来新一天的日出,或许会沉在旧一天的黑暗……什么都有可能。”

  “您期待有什么人来改变这一切吗?”夏先生低声问。

  “改变?”售票员女士像是敏锐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那当然好。但是我想……”

  她站了起来,像是打算下班回家了。

  她说:“任何改变都有可能是痛苦和残酷的。”

  她从售票窗口里走出来,穿上外套,盯着夏先生瞧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便说:“先生,我送您去附近的一家旅馆吧。可不能让您在这儿迷路……陶赫蒂亚最近的治安不怎么好。”

  夏先生欣然接受,他向这位好心的女士道谢。

  他又问:“为什么您会认为改变是残酷的?”

  这名女士有点心不在焉地分辨着道路,她说:“因为我们不可能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

  夏先生怔了怔。

  “……既然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那么也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改变会让我们通向什么样的道路,是好是坏。”女士说,她拿上了自己的手提包,然后让夏先生跟上。

  她的语气中依旧带着那种惫懒的、漠然的底色。

  她说:“所以,我只是跟随着这个时代去前行。今天我正常下班,明天我正常去找份新工作……事情就是这样。未来怎么样,我不想去思考。

  “……总有人来帮我思考,我认为。比如刚才那位年轻的剧作家,比如那些神明……但是,或许我只是指望阿卡玛拉今天乐意给我一场好梦。我并不指望更多。”

  夏先生默然听着,他说:“或许这是我的奇思妙想……我只是想,如果有人知晓未来的存在,知道未来可能通向什么样的道路,那会是什么样子呢?”

  “哦……先知?”女士笑了起来,“像是小说和戏剧里的人物。十分有戏剧冲突。”

  夏先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与这位女士交谈了许多东西。他想。但是,直到现在,骰子和球球也没有给他任何预警。这就意味着,这场交谈并不会给未来带来任何的结果。

  对于面前这位女士来说,她或许只是在某个无聊的傍晚,迎来了另外一位无聊的客人,因此在自己无聊的售票员工作中与他搭搭话,聊以打发时间。

  她不会将这场交谈看得很重要,正如这事儿不会给她的未来带来任何改变——注定如此。

  在他们尚未与彼此告别的时刻,夏先生就已经清清楚楚地预料到了这一点。这让他的心中快速地划过一抹复杂而深邃的思绪。

  女士说:“一位先知……对他自己而言,或许那会是幸福的吧,一种痛苦的幸福,至少他能清醒地迎接未来……也或许他会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痛苦。

  “他会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承担更多责任、更多复杂而深刻的东西,因为他‘知道’。那真是令我想想都头疼的东西,但是对他而言,力量也意味着责任——人们都这么说。

  “或许人们这么说,只是指望着那些掌控力量的人能好心点,能别折磨他们、能别对他们做出残酷的事情,说不定,最好还能拯救他们……仅此而已。

  “……我不太抱这种希望。对我而言,或许我会宁愿没有这位先知吧。”

  夏先生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这很奇怪吗?我可不希望有谁能预知我的命运。”女士笑了起来,她显然是在开玩笑,毕竟谁都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位命运的神明。

  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当然,如果真的存在命运的神明,如果祂足够仁慈的话,那么我会乐意信仰祂的。”

  夏先生也温和地笑了笑。

  他们随后静静地走了一段路。那名女士给夏先生指明了那家旅馆的所在地,然后与他道别。

  在离开之前,她说:“回到您的那个话题……如果一位先知将会改变这个世界……那么……”她像是在思索着,最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无法假设这样的场景。”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假设。”夏先生说。

  “……或许……”这名女士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很符合“阿卡玛拉的信徒”身份的笑容,她说,“或许,我会很乐意观看这场剧目。

  “我并非这剧目的演员或者创作者,而仅仅只是台下一名观众……那离我太遥远了,我无法想象。但正因为这样,我会十分期待。人总是会期待生命中无法得到的东西。”

  夏先生不由得怔了一下。

  售票员女士与夏先生挥了挥手,然后说:“那想必是一场十分精彩的剧目,不是吗?错过了会让人感到遗憾的。”她笑了起来,“再见了,先生!

  “希望您能喜欢这里的其他一些剧目,毕竟,人生可不能只执着于一场剧目!”

  “……再见,女士。”夏先生微笑起来,他说,“这是个很好的答案。”

  在那位售票员女士消失在街角的时刻,夏先生的身影也消失在阴影纪陶赫蒂亚的一座小旅馆之外。

  ……西列斯在费希尔之镜睁开了眼睛。二号人偶自动自发地小步跑到了他的身边。

  对面,两颗玻璃球像是“眼巴巴”地望着他。

  “您觉得这场旅途怎么样?”骰子问。

  西列斯沉默地思索了片刻,然后说:“令人印象深刻。”

  他只是与一名普普通通的售票员女士和一名剧作家交谈了一会儿,又简单地目睹了阴影纪时候陶赫蒂亚的模样——原来在那么遥远的时代,沉默纪萨丁帝国的首都城市就已经存在了吗?

  这是简短的旅途,但却令人印象深刻。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从人偶的手中接过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报纸。

  阴影纪,788年,8月15日。这是来自那一天的晚间报纸。与他的现实是同月同日,只是年份不一样——但这就是最大的不一样。

  “您不能将这张报纸带到现实世界。”骰子提醒他说,“不过在这儿看看是没什么关系。”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将这张报纸放到桌上,然后又将自己的茶杯压在这张报纸上。那报纸上陌生的文字仍旧令人感到一阵凉意。

  这一趟阴影纪之旅并未给他带来什么信息上的收获……或许也有一些,但更多的,只是那个时代给他留下的某种深刻的烙印。

  他感到,那就像是一个将死未死的时代、一场末路的狂欢和一群疲惫的人们。

  ……费希尔世界遗忘这个时代,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茫然地思索了片刻,然后收敛思绪。他与骰子、球球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费希尔之镜。他去了趟坎约农场,也与人偶们聊了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