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骰子控制的世界 第530章

作者:诸君肥肥 标签: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西幻 穿越重生

  西列斯想了想,便问:“人偶的存在的确相当方便,不过,你们之前是怎么让人偶,也就是夏先生,在现实中开口说话的?”

  这个问题之前困扰了他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琴多那边更进一步掌握了李加迪亚的力量,这才让这个问题有了解决的方法。但是,球球这边必定也有着合适的方案。

  “说话……”球球有点困扰地说,“但是……我可以说话的呀。”

  西列斯怔了一下。

  他这才想到,骰子都可以借助封印物说话,那么没道理球球没法借助人偶说话。

  “开口说话”,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干涉现实。

  当西列斯进行封印物研究的时候,研究部主管阿斯顿女士曾经提醒他说,“不要对封印物说话”。

  交流、语言、对话——感知、理解、共识,这是一个文明的基础,也是现实世界的屏障。普通人们之所以无法知道黑暗之海、神明宇宙的存在,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察觉到这种东西。

  而一些灵性够高的人们,他们反而不幸地相当容易接触到这种东西。他们与自己想象中的、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的“东西”对话着。

  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无知也可以说是安全。

  因此,随着西列斯对于阿卡玛拉的力量的进一步掌握,人偶终将可以在现实世界说话——倒不如说,那就意味着,能够听见人偶说话的人类的灵性标准,被降低了。

  ……虽然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曾经与夏先生接触过、并且听到夏先生说话的人,大概率都受到了精神污染。尽管那算是无害的污染,但是……呃,终究是一种污染。

  西列斯明白了过来,也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转而说:“我明白了,没有别的问题了。我先去将人偶带过来。”

  骰子和球球都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去了趟坎约农场,让人偶帮忙把现实中的二号人偶带过来。

  就算二号人偶十分稳重,它这个时候也忍不住问:“您打算做什么?”

  他便回答:“你们知道‘历史的舞台’吗?”

  六个人偶与他面面相觑。

  一号人偶若有所思地说:“是需要我们的身体?在历史的舞台活动?”

  “是的。”他回答。

  “……听起来好有意思!”三号人偶惊呼了一声,“我能去吗?”

  “我首先用二号人偶尝试一下。”他耐心地说,“在你们醒来之前,安缇纳姆曾经用二号人偶的身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我现在需要去跟进这些事情。”

  他想,现在是“历史的舞台”的事情;而他还得利用夏先生的身份,去看看往日教会和黎明启示会的情况。不过,那得等到之后再说了。

  人偶们这才恍然大悟。它们对神明使用了它们在现实中的身体的事情并不感到愤怒,甚至反而还跃跃欲试。

  他费了点功夫才安抚住它们,然后返回了费希尔之镜。

  “那么,我们就来尝试一次吧!”球球有点激动地说。

  “往常你是怎么做的?”西列斯好奇地问。

  他站在那玻璃罩的边上,望着其中纷繁变化的色彩。骰子与球球都漂浮在他的身周。

  球球回答说:“让人偶进去就好了。”

  西列斯便依言行事,让人偶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玻璃罩内。

  那看起来是透明却相当坚固的玻璃罩,但是当人偶走进去的时候,那玻璃罩如同自动融化了一样。人偶走了进来,如同登上历史舞台一般,但仍旧傻呆呆的。

  “我该让它变成人类的模样吗?”西列斯问。

  “这没关系……可以等它到了地方再说。”球球轻声说,“现在,您想要去到哪个时间?”

  西列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他便说:“随便什么……沉默纪的某个时间?”

  他几乎本能地选择了沉默纪。

  “当然可以。”

  球球这么说着,随后,玻璃罩内色彩与画面猛地快速闪动起来。片刻之后,那停了下来。一幅场景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沉默纪365年3月20日。”球球低声说,“……在当时萨丁帝国的堪萨斯城。”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说:“我可以将视角转换到人偶的身上吗?”

  “当然可以。”球球说,“我和骰子会陪伴着您进行这趟时空之旅……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会提醒您的,不用太担心。”

  于是西列斯坐回了沙发那儿。他闭上眼睛,思绪、视野,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牵扯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当他眼前的景象猛地亮堂起来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人偶正站在地上。他便操控着人偶小心翼翼地走到巷子边缘,探头望出去。

  ……堪萨斯。曾经的堪萨斯。

  这里曾经是世界上最为繁华热闹的城市之一,是萨丁帝国的经济中枢。

  在这个时间点往后推移漫长又短暂的几百年时间,在梅纳瓦卡陨落与萨丁帝国的首都陶赫蒂亚之后,这里将成为一个崭新的国度,也就是,雾中纪的堪萨斯公国。

  可是,现在不是雾中纪。这是沉默纪,布满了阴云、疯狂的、扭曲而令人畏惧的,在历史长河中发出喑哑悲鸣的,沉默纪。

  小小的人偶站在巷子的边缘,静静地凝望着这座城市。

  这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都显得十分热闹。有马匹、有车辆、有商人的吆喝声、有食物的香味,头顶甚至偶尔会划过好似飞机轰鸣的声音。这繁茂的景象令人吃惊。

  当然,也有死在阴暗的巷子里,在过去漫长而严寒的冬天被冻死的流浪汉。

  人偶转过身,又望向身后的场景。在他刚刚望见的城市之中,那是车水马龙、繁华喧嚣的闹市区;而此刻他面对的,是不被阳光笼罩、不被商业庇佑的阴森小巷。

  巷子的尽头有一具尸体。那已经白骨森森,想必最难堪的时刻已经过去许久许久。冬天的雪埋葬了这具无名的尸体,春日的风消融了他身上最后的肉。

  人偶也静静地看了这具尸体片刻。

  骰子在他大脑中咋咋呼呼地说:“守密人!快躲开!有人来了!”

  人偶便直接往地上一倒,假装自己是个被小孩子遗弃的无用玩偶。

  之后的事情发展令人惊讶。

  一群流浪汉来到了这里。这条巷子仿佛是他们的家,但是这具尸体的出现却让他们深感晦气。他们一边抱怨着,一边打算将这具尸体搬走,同时还谈论着一会儿去喝酒的事情。

  ……喝酒?

  倒在一旁的人偶吃惊地想,这些人是流浪诗人吗?

  他们看起来的确十分符合“流浪”这个名头。他们没注意到人偶的存在,很快就搬着尸体离开了。尸体的口袋里,一枚堪萨斯的钱币掉了下来,恰巧落在了人偶的身边。

  这群流浪汉们没意识到这死者最后的馈赠,就这么离开了。

  人偶又灵活地站了起来,将那枚钱币捡了起来,握在手里。他变成了成年人的模样,是使用了二号人偶本身的样子。这儿没有镜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还算正常的长衣长裤,与巷子外头堪萨斯人的打扮差不多。他便走向了巷子的入口。

  有人正巧走过,只是投来了莫名其妙的一瞥,恐怕他会十分怀疑,为什么这样看起来打扮得还算体面的男人,会从流浪汉的巷子里走出来。

  但堪萨斯人向来有着那种置身事外的冷淡,于是只是这么一瞥之后,这人就继续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着。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瞥而过的男人,是来自未来的旅行者。

  “……所以,我现在使用的这个形象,就是夏先生的形象?”

  “是的。”球球小声说。

  于是,这个男人——或许现在可以将其称为夏先生了——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

  他在忙碌的街道上望见了那群搬运着尸体的流浪汉。人们都避之不及,因而他很轻易地望见了这群人。他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流浪汉们将尸体搬去了堪萨斯郊区的乱葬岗,他们静默地站立了片刻,像是在默哀,然后才离开。夏先生站在更远的地方,遥遥地望见了这一幕。

  之后,流浪汉们就去了酒馆。夏先生不知道这死去的流浪汉是否是这群人的同伴,大概率不是。但他们前往酒馆的时候,脚步与交谈声也显得颇为沉重。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座酒馆。与之前繁华街区的形象相比,这片街区显得破败、冷清得多。但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他们大多行色匆匆、神情憔悴。

  流浪汉们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酒馆里面。但他们正好撞上一个被老板娘从店里扔出来的男人。那男人喝得半醉不醉,正与老板娘争吵着,流浪汉们也嘻嘻哈哈地参与了进去。

  夏先生走过来的时候,正巧听见老板娘的骂声。他不由得停了停脚步,盯着那个男人看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

  他递给了老板娘一枚钱币,然后指了指那个男人。

  老板娘狐疑地瞧了瞧他,抛了抛那枚钱币,就耸了耸肩,回到了酒馆里面。

  那几名流浪汉惊异地看了看夏先生,但懒得多嘴什么,以为这男人只是个莫名其妙发善心的有钱人。他们便进了酒馆。

  那受人帮助的醉汉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没被赶走,便又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酒馆里面。夏先生跟着他走了进去。

  他们坐到了一张脏兮兮的桌子旁边。酒馆里十分闷热昏暗,但有一种热闹的、甜腻的酒精的气氛将他们黏在桌子上。

  老板娘又给他们一人端来了一杯啤酒。

  夏先生心想,看来那一枚钱币比他想象中更加值钱一点。他没有喝酒,只是将杯子推向了对面那个人。

  那醉汉这才睁大眼睛瞧了瞧他,隔了一会儿,他打了个酒嗝,然后说:“哦,你好、你好……我是卡拉卡克!你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含糊,说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堪萨斯语。

  夏先生没法说话,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便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那群流浪汉们。

  “……他们!他们说自己是诗人……哈哈,你也是诗人吗?”卡拉卡克醉醺醺地说,他又喝了小半杯酒,“你请我喝?”

  夏先生点了点头。

  “哈,好心人。”卡拉卡克说,“这年头好心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不过,反正你也就只是请我喝一杯酒罢了。”

  夏先生将自己的酒杯推到卡拉卡克的面前。

  卡拉卡克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大笑了起来:“行!诗人,你请我喝两杯。这真不错。”

  他又闷头喝起来,表情看起来像是痛快,又像是苦闷。他很快就有点要醉倒的架势,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旁桌的一个醉汉突然伸手过来,拍了他一把。

  他大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卡拉卡克猛地回过神,“蠢东西!连什么时间都不知道了吗?这是3月20号,下午……不知道几点,傻子!”

  那醉汉嘿嘿笑了一会儿,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大概是要回家了。

  卡拉卡克睁着一双不怎么清醒的眼睛,他又盯着对面的夏先生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哦,你刚刚是不是问我,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你这位诗人连时间都不记得了吗?”

  夏先生只是静默地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望着周围。当卡拉卡克这么说的时候,他回过神,望向这个醉醺醺的流浪汉。周围这样的人不少。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指了指面前的酒杯。里面还有不少酒。

  “……谢谢你!我的朋友!很高兴见到你!”卡拉卡克大声地、含含糊糊地说,“我喜欢这种请我喝酒的人!”

  夏先生的目光中蕴藏着笑意,但或许也蕴藏着更多复杂的情绪。他注视着卡拉卡克,心想,他不能做到更多,他只是在这里——最多只是、只能,请卡拉卡克喝上两杯酒。

  他知道,这事儿将被卡拉卡克记在日记里。几百年之后,这份日记将被雾中纪的往日教会收藏,又被一位名为西列斯·诺埃尔的文学史教授借阅。

  他也知道,多年之后,当卡拉卡克死在异乡,当他的灵魂归于塔乌墓场,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请他喝了两杯酒的沉默诗人,将会出现在卡拉卡克亡魂的梦境之中,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