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骰子控制的世界 第293章

作者:诸君肥肥 标签: 情有独钟 悬疑推理 西幻 穿越重生

  “哦,亲爱的读者朋友,你肯定要说:这难道不是废话吗?的确如此,可我后来才意识到,死亡有时候也能带来两种……截然相反的意义。

  “活的时间够久,自己已经厌烦了,家人朋友也已经厌烦了;又或者病了多年,病得难受,死去活来却还是苟活于世;总之,到了某一个阶段,‘死了也不稀奇’。

  “才活了没多久,孩子、年轻人、壮年人,没人想到死亡会突然降临到他们身上;意外、灾难、疾病,厄运,猛地发生,带走一些本该鲜活的生命;总之,那像是晴天霹雳。

  “陌生人的死亡像是一个数字。每天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该将吾神的死亡归于哪一种呢?

  “猝不及防吗?的确如此。可是,‘神明原来也是会死亡的’,这种概念令我突然恍然大悟,感到后知后觉的……呃,亲切感?

  “这话要是被吾神的忠实信徒听见了,一定会大骂我是个渎神者。不过,于我而言,情况却并非如此,尽管我知道,许多人会因此感到一种破灭感。

  “不知道神明是否有生老病死,不知道神明是否要吃喝拉撒,不知道神明是否也烦恼于柴米油盐。这些问题偶尔也小小地困扰了我。

  “我感到我是一个无比傲慢的人类,因为我将我自己的生活表象代入到了神的身上,以为那些神明也会有我这样普通人类的烦恼。

  “可是……死亡。

  “人人都要经历死亡,而最奇妙的一点是,竟连神明也要经历死亡。

  “我听闻有人已经将这些陨落的神明称为‘旧神’。那真是一种无比奇妙的称谓,让我想到前段日子,我整理家中藏书,翻到一本小时候曾经沉迷的书籍。

  “我年轻时候较为顽劣,于是有时候父母管教便会十分严格,他们会把我喜欢的书没收。于是我就将那本书藏在一个沉重柜子的下方,估计任谁都发现不了。

  “后来,连我自己都忘了这本书的存在。

  “可是,当我从时光的尘埃中将这本书捡拾回来,擦拭干净那落灰的封面,瞧见那泛黄的、略微皱褶的纸张……那种感觉,更像是在擦拭我自己的人生。

  “旧书。旧神。一切旧物里埋葬的,终究是旧时的自己。

  “……所以我可以理解,在吾神陨落之后,那些最为忠实的信徒们的表现。他们不像我,我天生有种颐指气使的得意劲儿,好像这世界真就是围着我转的一样。

  “那些信徒们,他们的生命就等同于吾神。当吾神陨落,他们的生命骤然破灭。他们扫视周围,看见的却只是一片虚无——他们已经耗费了一辈子,到头来一切却都成空。

  “他们以为自己死亡之后会归于吾神的怀抱,但是‘死亡’却也已经死亡了。

  “就我所知,有些信徒能缓过神来,无论算不算是自欺欺人,他们的确在告诉自己,那意味着吾神同样在死亡的尽头等待着他们。

  “这是一种多么令人感到熨帖的想法。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人类会死,神明也会死;原本遥远的距离,就这么被拉近了。

  “……好吧,一些信徒可能不需要这种破灭感(亲切感)。

  “不过,这也意味着后面这一批信徒有些不幸了。我很难说这种……宁愿让自己陷于痛苦的妄想,也不愿意改变自身想法与观念的做法,是否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无论如何,他们踏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如果你乐意相信我的话,那么我想在这儿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我以为,死亡实际上意味着两件事情:生与死。”

  看到这里,西列斯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暂且抬起头,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让自己从弗里蒙特营造出来的沉郁氛围中脱离出来。他思考着这段文字透露出来的信息。

  在撒迪厄斯陨落之后,祂的信徒的确产生了分裂。

  其中一批人认为,撒迪厄斯的陨落意味着“死亡”也接受了自己的死亡。祂将在死亡的尽头等待着信徒们的抵达。

  很难说这是否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想法。西列斯在这一点上赞同弗里蒙特的观点。

  而此前多萝西娅转述的,来自格兰特家族藏书中的一些想法,就非常吻合这批人的想法。换言之,格兰特家族很有可能就是这批撒迪厄斯信徒的后人。

  他们似乎仍旧秉持着最初的观念——要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一些,要让自己的死亡更为轰动一些,这样才可以在撒迪厄斯那边展示自己对于死亡的看重。

  于是,他们继续品鉴着艺术,寻找着人生的价值,其中有些人也试着让自己成为大人物,好让自己的死亡受到更多人的关注。

  ……单纯就他们的做法而言,西列斯感到这批人甚至可以说是无害的。他们最大的追求就是让自己“死得其所”。

  西列斯曾经从普拉亚家族那边得到一份手稿,其中记录了奥古斯特帝国时候,撒迪厄斯与佩索纳里的信徒们的一些状态。

  这两位神明的信徒,不约而同地认可,人的生命应当是有价值的——前者是因为有生才有死,后者是因为生命本身。

  而现在,弗里蒙特提及他认为“死亡实际上意味着两件事情”,这种说法也让西列斯联想到了生与死的信徒的观念之差。

  结合此前乔纳森·布莱恩特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生命的留恋,西列斯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些想法。

  他继续阅读弗里蒙特的文字。

  “不论死亡的信徒(当然不能算上我这样的死亡信徒)如何否认这件事情,对于通常意义上的人类而言,他们当然会承认,一个生物只有先活了,之后才能死。

  “也就是说,生命是死亡的必经之旅。

  “所以,在‘死亡’也死亡之后,一部分吾神的信徒对于死亡的理解,就发生了一种微妙的转变。当你距离死亡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你会朝前看,还是往后看?

  “有的人选择朝前看。因为死亡已经近在咫尺,所以一切故有的东西都可以被抛下了。越到最后,人的生命越是一场孤独的旅行,只有自己能陪伴自己。

  “所以,这批人——这批信徒,他们是为了追求一场不必回头的死亡。

  “而有的人选择回头看。他们终究还是回了头,不可避免。因为生命毕竟是生命,死亡毕竟是死亡。没人能对死后的世界不产生迷茫,也没人能对这样的迷茫不产生恐惧。

  “所以,他们不想死。他们将目光投向了生。而他们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正当的理由:因为‘死亡’已经死亡了,那么,谁来接收他们的死亡?他们要让自己继续活着,期待‘死亡’有一天也终将复生。

  “这种想法显得可笑吗?似乎也并不。可当他们这么想的时候,神明与信徒的关系却发生了颠倒。‘神明’的解释权,来到了信徒的手里。

  “因为神明已死,信徒正慌不择路地为自己研究着未来的可能方向。

  “神明——神明的力量,在这个时候成为了一种可供解构、可供拆分、可供注释的概念。而随着神明的陨落,这件事情毕竟不可避免。

  “……这是沉默纪。神明的陨落仿佛从遥远的岁月就已经开始,但是如此遥远的岁月之后,人们却还没能从中得出一个答案。

  “甚至有不少人,还没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也就是,当神明陨落,我们——我们这些人类,又该何去何从?”

  西列斯的目光静默地凝视在最后那个问题的问号之上。他意识到出现在弗里蒙特心中的那种困惑,而那种困惑也曾经困扰着西列斯,当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现状的时候。

  而他同样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得出的。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在书桌壁灯昏黄的灯光之下。他望向窗外静谧的夜色。冬夜的寒冷让窗户上氤氲出水雾,而那朦朦胧胧地笼罩着窗外的城市;而这世界也的确笼罩在这样的迷雾之下。

  在这一瞬间,西列斯感到自己仿佛触及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又或许,那也只是他在这深夜里凝思时候产生的错觉。

  他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摆脱这种思绪。

  他让自己的心神收敛回目前的局面上。

  从弗里蒙特的书中可以看出,在撒迪厄斯陨落之后,也就是沉默纪晚期,祂的信徒发生了分裂,一部分信徒沿着旧有的道路继续行走下去——并且如今也仍旧不为人知地存在着。

  从多萝西娅的表现来看,她本身似乎也并不知道家族可能的信仰本质。这件事情说不定只有等到她老去,或者等到阿道弗斯即将死去的时候,才有可能被传递下去。

  这一批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偏离了对于撒迪厄斯的信仰,他们以音乐与艺术之神阿特金亚的信徒身份来伪装自己,或许是因为这种身份更为无害一些,而这种观念似乎还挺像模像样的。

  西列斯不好评价他们的做法,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人起码没在做什么坏事。

  但是另外一批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应当说是“背叛”了此前对于撒迪厄斯的信仰。起码在行动上,他们“转信”了佩索纳里,即便他们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他们开始畏惧死亡,开始贪恋生命。贪生怕死当然是人之常情,西列斯如此认为,可是,自欺欺人算不上什么好做法。

  而从乔纳森·布莱恩特的做法来看,这种贪生怕死的行径恐怕已经发展成一种极为可怕的执念。

  他认为只要活着才可以践行死亡的意图。他的观念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扭曲与极端,而他自己也未能意识到这一点,甚至痛恨被他人指出这一点。

  这让西列斯产生了些微的感叹。

  这种感叹是基于生与死本身。无论如何,西列斯无法认同乔纳森的观点,尤为无法接受乔纳森为了逃避死亡而选择的做法。

  这是一个难熬的冬天。西列斯想。

  如果乔纳森真的打算做点什么,那他也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冬天行动。以崭新的生命迎接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听起来是十分美好的事情。

  但是,那生命王座之下,却可能是以年轻孩童的尸骨为基石。

  他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这种想法前所未有的明确。

  西列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脑中回顾了整件事情,从博物馆守门人偷盗事件,到“初雪之光”号列车上与兰普森先生、太太的相遇,到达尔文医院的种种传闻,到梦境中与诺娜的对话……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与此事相关的名字。

  然后,在写到一个名字的时候,他突然顿了顿。

  埃米尔·哈里森。

  他怔了一下,思考着这深海梦境中的两株幼苗之一,为什么会下意识出现在自己的脑中。实际上,埃米尔并没有与这件事情发生什么直接的关联,不是吗?

  尽管埃米尔的确是他最近接触过的年轻孩子,尽管埃米尔的确在西列斯调查这个事件的同时出现了,尽管埃米尔的外公奥尔登·布里奇斯很有可能是死亡的信徒……

  等等。

  西列斯的思绪突然在这儿停住了。

  当他想到奥尔登·布里奇斯的时候,他才突然回忆起自己以“西列斯·诺埃尔”这个文学史教授的身份与埃米尔对话的时候,埃米尔曾经随口抱怨的一件事情。

  埃米尔说,他不敢让奥尔登知道那个魔方的存在,因为奥尔登不让他接触这种古怪的东西。

  西列斯仔细琢磨着这句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听起来很像是不让年轻的孩子接触到失控的时轨。这也是当时西列斯本能的想法。

  但是,如果联想到奥尔登可能的死亡信徒身份,以及其他那些孩子之所以患上“精神疾病”的源头,就是因为接触到了来历不明的物品……

  ……奥尔登不让埃米尔接触奇怪物品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或者说起码听说过,乔纳森·布莱恩特的邪恶计划?

  事实上,他们同为死亡的信徒,并且同为康斯特公国的上层人物,理应与彼此打过交道。西列斯此前却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

  或许是因为,乔纳森·布莱恩特的所作所为,与画家、艺术家、收藏家基本搭不上边。

  不论如何,西列斯心想,他似乎可以问问多萝西娅,关于布里奇斯家族的地址,然后给埃米尔写一封信,询问是否有可能上门拜访。

  就以“玩具商店”最新制作的样品试玩为借口怎么样?

第124章 很亮又很暗

  “下午好, 诺埃尔教授。”

  那位外表温和的画家,奥尔登·布里奇斯,微微笑着与西列斯打着招呼。

  这是1月30日, 周五的下午。

  将近两周之前, 西列斯从多萝西娅那边问到布里奇斯家族的地址, 随后就写信给埃米尔,询问他是否想要试玩玩具商店的样品。在信中, 他谨慎地没有提及幽灵先生。

  然而这封信直到不久前才得到回应, 并且, 写信过来的人是奥尔登·布里奇斯, 而非埃米尔。

  信中, 奥尔登以一种十分温和但也不容置喙的态度邀请西列斯前去作客, 日期就定在1月30日的周五下午。

  原本每周五下午, 西列斯都会与俱乐部的学生们聚会,不过这一周的活动恰巧是座谈会,并且是学生们提出的主题, 于是西列斯便决定让学生们自己探讨,等下一个周五的时候他来做一次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