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出来的结果,险些没让李庆成吐血,方青余自去年入京后便借“举荐”之名,私下卖了刑部,户部五个官职,俱是四品以下官员。

又在科举时徇私舞弊,将考题卖予入京试子。

“方青余——!”李庆成怒吼道,把一堆文书摔在方青余脸上。

“弹劾你的信快能叠到天花板。”李庆成怒道:“你嚣张跋扈,欺压朝臣,口出不逊,我都给你压下来了,买官卖官是怎么回事?!”

方青余笑道:“我这是给你挣钱呢,你看,单子上头写得清清楚楚,卖官的钱青哥只收了二百两,其他的都拿去修延和殿你的大婚屋子了。”

李庆成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那么打死人呢?郑梅儿家中三条性命,你又怎么解释?!”

“你还去威胁刑部都官主事孙承喜,如果不包庇你,就要把卖官一事捅出来?!”李庆成气极反笑。

方青余和颜悦色道:“臣时时忠于陛下,须臾不敢忘。”

黄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谄笑道:“方大人,你这可是给陛下找了天大的麻烦,陛下办你也不是,不办呢……”

李庆成登时反手一掌,把黄谨打得摔在地上。

“臣该死,臣该死……”黄谨哭丧着脸跪着磕头。

李庆成深深吸了口气,问:“按本朝律法,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跪在地上,恭声道:“方青余纵容家丁强奸民女,而后亲自打死了郑梅儿夫家人,买官卖官,受贿已超过一万两,此三罪,按本朝律法,理应斩首。”

李庆成盯着方青余。

刑部尚书道:“此乃十七策化出的‘长乐法’一条,陛下若要改动,须得再度修法,依臣见,陛下要保方将军性命,只得将此事先按下,不令朝中得知……”

“按不下。这种事怎可能兜得住?随他们去议论。”李庆成冷冷道:“把方青余关入天牢,按本朝律法开审。”

方青余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翌日早朝时方青余缺席,朝臣议论纷纷,李庆成却不提此事,将政务处理完后便走了。

又到一年春耕时,各地农情化作雪片似的简折飞来,堆在金案上,内阁逐一批校后交予御书房。

新法的第一轮反馈十分喜人,李庆成的眉头却依旧拧着。

唐鸿道:“你该不会真想杀了他。”

李庆成道:“你说呢?”

唐鸿端详李庆成片刻,而后道:“我说你不想。”

李庆成道:“他也得罪你了?”

唐鸿笑道:“上个月本来想告状的,不过都是些小事,随你处置了。”

李庆成:“是这封折子么?我前天才发现,已经看过了。”

一年间方青余麾下的都骑军与唐鸿的御林军摩擦不断,两军常在城外斗殴。

一如既往的,黄谨也把所有告状的折子压着,直到朝臣们忍无可忍了,才由一封“拣错”的弹劾书引发。

李庆成抬头道:“又快打仗了,东风带着点腥味,你闻得出来么?”

唐鸿茫然摇头,李庆成淡淡笑了笑,此事搁置一旁。

半月后,方青余定了斩首之刑。没有任何人给他求情,方青余一年来已天怒人怨,连唐鸿都不待见他。

但所有人心里也知道,方青余多半不会死。

然而李庆成就像忘了他似的,绝口不提,直到刑部送呈决书时,才划了个殷红的圈,题道:斩。

继而把决书扔到一旁,不再理会。

当夜,李庆成躺下,大殿内仍是空空荡荡,院中一片桃花瓣离了枝头,打着旋飞了进来,落在被褥角边。

“你们去看过方青余么?”李庆成忽然问。

“看过。”一名当值鹰卫答。

李庆成道:“他说了什么?”

鹰卫答:“方将军说,反正这辈子没盼头,先去等陛下了。”

李庆成拈起那片花瓣,反复看,而后道:“去把方青余带过来。”

明日午时,方青余就要问斩了。

李庆成御旨一下,即将赴刑场的犯人被带到龙央殿外。

“喝酒了么?”李庆成懒懒问。

方青余笑道:“知道你会叫我来,没喝。”

李庆成道:“吃饱了么?让御厨再给你做点?”

方青余:“吃饱了,行刑前的饭菜不错。”

李庆成:“洗澡了没有。”

方青余:“洗过了。”

李庆成:“进来罢。”

方青余在月色里走进龙央殿,月光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胡茬好几天没刮,现出铁青的腮下印痕,头发以一根簪别着。

囚衣不过是一件短褂,一条过膝的灰色薄裤,他的肤色白皙,敞露的胸膛健壮。

那是李庆成见过的最好看的囚犯了。

方青余走动时,脚镣叮叮当当地响。

李庆成:“有什么话说?”

方青余道:“没有,你呢?”

李庆成道:“我也没有,就看看你。”

方青余正色道:“要侍寝么?衣服也不脏呢。”

李庆成答:“算了,没兴致。”

方青余说:“明儿死了,想要也没了。”

李庆成懒懒道:“不还有下辈子么?”

方青余正色道:“你要百子千孙,千秋万代的,定会活到很老很老,到时我先去投胎,你再晚些来,我可就老了。”

帐中静谧,许久后,李庆成笑着说:“滚。”

鹰卫过来把方青余架着,拖回天牢去。

翌日午时。

方青余的囚车摇摇晃晃经过街市,群情汹涌终于一朝爆发。

沿途百姓追着囚车大骂,场面壮观无比,街边人纷纷朝他投掷烂菜鸡蛋,三年前辽远之死,镇疆军几乎全军覆没一事挑起了所有人巨大的仇恨。

春日高照,囚车一路到了刑场。

方青余被解去全身绳索,按在刑台前,抽去木牌,抛在地上。

“刀下留人——”唐鸿手捧御旨,骑着燎原火赶至刑场。

刑部尚书道:“陛下亲颁新法,十七策中死罪一旦决议,无论任何人俱不得更改斩刑,就连陛下也不能!唐将军!你可是在假传圣旨?”

唐鸿道:“东疆方家叛乱!朝廷开始战时决议!一切权宜行事!朝中需方青余带兵出征,死罪暂且押后!”

刑部尚书愕然。

金銮殿中,李庆成的脸上带着一丝晕红,眉目间含情蕴水。

龙案上摊着被压了三天未曾昭告群臣的东疆军情。

国库虚空,天下富足,方家终于在此刻举兵反了。

“黄谨。”李庆成懒懒说。

“哎,陛下英明。”身后黄谨忙恭声道。

李庆成笑道:“我这一辈子,就是在挖空心思,怎么能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第64章 征兵诏

“东疆终于反了。”李庆成笑吟吟道:“众卿有何对策?”

朝臣们闹哄哄商量半天,最后推举出兵部尚书何廓,回道:“征战东疆,非唐鸿将军莫属,臣以为可以张慕将军为辅。”

李庆成扫了群臣一眼,道:“我倒有个更合适的人选,带上来。”

方青余仍穿着囚衣,镣铐乱响,上前躬身。

“参见陛下。”方青余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此人乃是死罪,陛下!”何廓见本应处死的方青余又逃得一命,当即义愤填膺:“方青余曾在北疆枫关外弃三万将士不顾而走,又是方家人,如何能让他带兵?!”

李庆成道:“他们不愿意让你带兵,方将军,你怎么说?”

方青余朗声道:“当初陛下不知所踪,我弃大军而不顾去寻陛下,如今是陛下吩咐我出征,怎会投敌?”

群臣激烈反对,又有人道:“本已是死罪,纵打了胜仗归来又如何?”

李庆成问:“方青余,问你呢,打了胜仗回来如何?”

方青余莞尔道:“打了胜仗回来,青余再上刑场就是了。”

李庆成满意点头,问:“众卿还有何话说?”

“陛下,不成!”内阁辅政吕材上前一步:“十七策中所定,凡有军情需动用五万以上兵员,须得陛下与两名大将军,内阁同时决议。”

“唐鸿。”李庆成问:“你觉得呢?”

唐鸿不作声,想了很久,而后道:“陛下,行是行,但要彻底打垮方家,只怕没这么简单。”

“方家驻守东疆已久,当初方皇后作乱时,更与匈奴暗中勾结,只怕方青余此去,面对的局势没有这么简单。”唐鸿忧道:“让我去罢。”

李庆成道:“战术且押后再议,先定人选,除你之外,还有谁能胜任?”

唐鸿道:“陛下,诸位大人请万勿轻敌,此战关乎东疆局势与我大虞存亡,至少需要两名主帅,十万兵员。详细内情,我已与陛下研究了三天,此战非同小可,稍后会为各位详细说清。”

李庆成静了,说:“暂休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