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抵住他的刀威,凡正面举盾迎战者,俱被连人带盾,连着胯下战马被无情地砍成两半!

张慕犹如地狱浴血的骑神,一路冲杀而过,从午门外直杀入太和殿前,兵士们大吼道:“守不住了——关殿门!”

刹那间一箭撕破虚空,穿过午门外的百步台阶,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直飞而来,将关门兵士拦腰射成两半,鲜血狂喷!

合拢到一半的大门凝住。

李庆成与孙嫣从午门外的校场走来,问:“结了么?”

黄昏时分,勤王军在午门外纷纷跪下。

李庆成道:“众将士,平身!”

山呼海喝的一声爆喊,数万兵士整齐起身。

李庆成牵着孙嫣的手走上第一级玉石台阶,方青余纵马跟来,与张慕同时下马,而后是手执翻海戟的唐鸿。

“大臣们在何处?”李庆成问。

唐鸿道:“在御书房,有人看着。”

李庆成欣然点头,走上最高一级的台阶,张慕与方青余上前,以肩扛着沉重的两扇铜门,各自发力。

铜门砰然洞开,迎着一轮夕阳。

李庆成走进太和殿,空空荡荡,龙椅上坐着一人。

“母后。”李庆成道:“做好被凌迟的准备了么?你的这场叛乱,令我大虞死了近十万人。”

方皇后放声大笑,笑声凄厉而尖锐。

“皇儿呐皇儿。”方皇后挑衅地说:“你李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陪着你爹举兵的,除了韩沧海那厮,还有谁活着?”

“张孞被你爹一把火烧死了,柯将军在午门外被刀斧手砍了头,两位大学士一位被毒死,一位跳了井,唐英照以为将他妹子嫁给你爹,就能保住全家荣华么?中秋夜一把大火,烧的就是他与符殷。我若不做点什么?你爹死前,会让我们方家活着?”

李庆成笑道:“胡说八道。”

方皇后笑意盈盈:“你爹为了让你坐稳这李家的龙椅,杀了这么多人,可悲的是,他们的儿呐,还像条狗似的跟着你,拼了命的给你这杀父仇人的儿子复位,简直是世间最可笑之事。”

李庆成笑道:“母后,你说这番话,只会令你方家死得更惨。你就不怕皇儿刨了你方家的祖坟,把你九族凌迟?”

方皇后悠悠叹了口气:“我这不都快死了么?旁的人何干,我可管不着了。”

李庆成摇头道:“没那么容易,母后,把你四肢削了,装在个瓮里如何?”

李庆成走上殿前高台,方皇后一身红袍大锦,穿的赫然是袍服,坐在龙椅上,犹如黄昏中怒放的千万朵绚丽红花。

方皇后声音渐低下去:“皇儿,你管天管地,终究管不到人生死。”

李庆成心中一惊,忙以剑鞘抵起方皇后的头。

她的双唇已变得漆黑,双瞳微微扩散,末了,最后一句,只有李庆成听见的话是:“陛下,祝你李家断子绝孙。”

方皇后停了呼吸,李庆成沉默片刻,把她推下龙椅,方皇后的尸身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李庆成转身坐上那九五之位,吁了口气道:“终于回来了。”

殿前站着的四人一片安静,片刻后李庆成说:“把她的尸体拖出去,鞭尸三千,传令刨了方家的祖坟。”

忽然扑通一声,方青余双膝跪地。

“你干什么,方青余。”李庆成冷冷道。

方青余额头触地,行了个大礼,躬身道:“陛下,请看在青余这一路走来的份上,葬了她罢。”

李庆成没有回答。

唐鸿道:“别鞭尸了。”

李庆成道:“她说的话,你们都信了?”

刹那三人都是一阵颤栗,李庆成淡淡道:“她说的不对,我和我爹不一样,算了,准了方青余所请,厚葬她罢。”

李庆成一手手肘支在龙椅上,战靴踏上金案坐着发呆,夕阳下山,宫内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他回来了,但为什么先前所想种种,并未实现呢?

犹如一名竭力攀上峰顶的人,待得抵达他设想的高处,却什么也没有。

归朝的喜悦也全然不是这样,他逐一扫过方青余,张慕与唐鸿这三人。

方青余与唐鸿的眼光似乎都变了,只有张慕的神色一如往昔,看着他时,像在看一件自己的东西。

“说点什么。”李庆成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譬如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一类的。”

“臣谢主隆恩。”方青余如是说:“臣感念陛下今日所准,将毕生铭记,永不忘本。方青余恭祝陛下千秋万代,永镇河山。”

方青余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李庆成道:“你去整派余兵,搜索宫内余孽。”方青余点头,转身告退。

唐鸿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也和我爹不一样。”

李庆成淡淡地嗯了声,问:“小舅呢。”

唐鸿答:“他听到内城告破的消息,就起兵拔营回江州了。”

李庆成道:“你去接手御林军,告诉殷烈和萧眿,诸事停当后,明天太和殿内论功行赏,再去御书房外,派人把百官送回家去,每人派点兵保护着。”

唐鸿一躬身,想了想:“我不会说什么彩头。”

李庆成乐道:“你说,恭祝陛下千秋万代,便完了。”

唐鸿:“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李庆成:“好了,去罢。”

唐鸿告退,殿内只剩张慕了。

李庆成坐在龙椅上,张慕站在殿内,久远的沉默仿佛过了一百年,一千年,或许直到地老天荒,若其中一人不开口,另一人似乎永远也不会开口。

李庆成:“张慕成,你高兴不?”

张慕隔着近二十步距离,声音遥远而陌生:“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李庆成:“你走上来。”

张慕:“臣不敢。”

李庆成:“上来罢。”

张慕不答。

李庆成:“我命令你,上来。”

张慕沉默了很久,最后走出一步,战靴踏在地面时,浑身环甲发出金铁的琐碎响声,粘稠的黑血沿着他盔甲的缝隙渗出来,在地上留下一个紫黑色的脚印。

他一步步地走向龙椅,最后手持头盔,在九级真龙台阶前跪下。

“走上来。”李庆成道。

张慕摇了摇头,李庆成想再说“我命令你”,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慕哥。”李庆成喃喃道:“我不碰你,放心,我也不勾引你,咱俩早就完了。今天也是最后一次唤你‘慕哥’了。”

“但咱俩出京的那夜,我发了个誓,现下还有个心愿未了,烦请你走上来几步,一会儿就好。”

张慕抬头,起身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到龙椅前。

李庆成朝右挪了些,让出一个位置,说:“坐罢。”

张慕看着龙椅的左半边位置。

“你怕死么,慕哥。”李庆成又笑道。

张慕没有回答,李庆成又道:“那么就当是个寻常椅子,坐一会有什么的。”

张慕坐下了,李庆成把脚踩在他的膝盖上,问:“怎这么多血?”

张慕:“别人的。”

海东青飞了进来,在龙案上一跳一跳,开始抓圣旨。

李庆成:“……”

张慕起身打了个呼哨,海东青不理会,转身避过,继续抓。

李庆成抬眼时忽然发现殿外还有一个身影。

“啊,把媳妇忘了。”李庆成笑道:“张慕成,带你妹子去延和殿。让人收拾收拾,腾个住的地方。”

张慕起身,走到孙嫣身前,孙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端详这高大伟岸的男子。

“慕哥。”孙嫣低声道。

张慕说:“嫣儿,慕哥带你去延和殿。”

过了很久很久,遥远的黑暗中,高高在上的龙椅处,传来李庆成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60章 夜雨灯

天已全黑,聋哑老仆入内,颤巍巍地点亮厅堂内的油灯。

不片刻周围明亮些许,沙沙的风在庭院外吹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扶峰合上书,院外风声雨竹,仿佛上一刻离得甚远,下一时又在耳畔轻轻地绽开。

许凌云和唐思的交谈声从前院传来,扶峰闭着眼,微笑不语。

李效叹了口气。

二人手边的茶已凉了。

“成祖即位。”李效缓缓道。

扶峰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他登基后的事了。”

李效起身,走到厅边,看着半灰半白的天幕发呆,水珠淅淅沥沥地从屋檐滴下来。

“孤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身有血海深仇,还会效忠于成祖。”

扶峰哂道:“若时刻背负着上一代的仇怨,何时是个了局?”

李效转身道:“然这种事,是能够轻易忘却的么?”

扶峰捋须,若有所思道:“那就要看成祖的本事了,不得不说,方皇后这一招甚是怨毒,将旁人不敢说的俱说了,从此便在君臣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但成祖终究还是相信,唐鸿、方青余与张慕三人对他的忠诚与上一代无关,相信他们既不因太祖的收买而死心塌地,亦不因太祖的屠杀而生出叛心。从这一点来说,成祖是办得极好的。一如成祖所言,中秋夜离开京城时,发下一个誓,最后他分出一半龙椅,让张慕坐下,便是为了‘与你同坐’之誓,当然不可能真的与他同坐,彼此意思意思一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