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侍卫怒道:“头儿,打!被追了一路,还不打么?”

许凌云道:“有陛下在,不能冒险。”

李效:“我和你们也是一样的!”

鹰队末尾一人忽然开口道:“头儿,打,我去当东路疑兵,回给你们情报!”

“蒙歌?”许凌云蹙眉道。

蒙歌将鹰哨衔在口中,鼓劲吹响,策马掉头冲进了山林。

另一个名唤孙皓承的大声道:“我也没鹰了,我上!我去守西路,鹰哨联络!”说毕拨转马头冲上西面高地。

许凌云静了片刻,眼中蕴着泪,沉声喝道:“鹰队听令——”

鹰队侍卫们齐声道:“愿为陛下死!”

许凌云衔着鹰哨鼓气吹响,一长三短,鹰队散进树林,许凌云解下背后弩弓,带着李效冲向峡谷深处。

第46章 鹰巢岭

夜,哨声此起彼伏,于山林间响成一片,第一声惨叫响起,那队百人的匈奴分队意识到己方遭到偷袭,选准来箭地点,展开了反击!

马匹嘶鸣声一阵混乱,鹰队侍卫们横冲来去,两处高地长短哨声错落,许凌云屏息凝神,直至两侧高地处同样的哨声合于一处。

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哨音撕开了夜空。

“杀——!”许凌云吼道。

潜伏在密林中的鹰卫得了讯号,齐声吼道:“杀!”

二十名鹰卫从四面八方冲来,匈奴军措手不及,一阵混乱,众鹰齐飞,战马狂嘶,那架势足有千军万马,于树林中展开了一场血战。

李效抽出猎刀,喊道:“杀——”

那一刻所有人的血液在沸腾,连日如丧家之犬的一口恶气终于被激发出来,李效横挥长刀,所到之处敌军鲜血四溅,众骑从四面八方冲来,在近百匈奴人中反复冲杀,战况一片混乱,匈奴军终于展开反击,无数带火羽箭穿破密林横掠而至。

李效的战马撞上一名匈奴将领,愤然抽刀横挥,与那名悍将撞在一处,战马翻倒,李效披头散发地持刀站起,在平地上徒步白刃厮杀。

峡谷深处白刃如飞,李效砍得双手脱力,身上脸上俱是鲜血,这尚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然而埋藏在他体内的一股血性,犹如远古时最深邃的杀戮之意被尽数激发出来。

持刀的双手全凭本能,一呼一吸间敌方的每一下动作清晰而缓慢地收于眼底,李效甚至说不清自己如何运刀,只觉行云流水的刀法仿佛与天地自然契合,每一式潇洒挥出时都卷着血线,鲜红的幕布于暗夜中绽放。

利刃划过之处,破碎的,陌生的习武记忆碎片飞扬着嵌于一处。

万籁俱寂,瞳蕴烈火与鲜血。

李效冲过之处,身周尸横就地!

另一侧,许凌云喝道:“追那只金雕!它要去报信!”

到处都是横飞的黑鹰,侍卫们已被卷入战团,许凌云吹响鹰哨,海东青冲向夜空,追着金雕疾速而去。

一道棕影与一道白光划过深邃的夜,两鹰在空中展翅而飞,金雕将速度催向极致,却终究及不上神鹰之速。

千里皓皓长空,如疾电,如雷霆,如狂风暴雨惊涛骇浪,羽毛纷飞间爆出惊心动魄的鲜血,金雕再无逃路,破釜沉舟地扑向海东青!

二禽于空中彼此以喙互啄,利爪互抓,金雕发出一声垂死的哀鸣,被啄破了喉管,转头死死啄住海东青的眼睛。

海东青痛鸣一声,正要弃了敌禽飞走,大地上却传出催命般的哨声。

许凌云热泪盈眶,断断续续地吹着鹰哨,海东青斜斜偏转了一个方向,终于再次冲向金雕!

“我对不起你……儿子……”许凌云强忍着眼泪。

几下扑打,一鹰一雕同时摔下高空,金雕终于不敢再战,转身欲逃时喉管已被抓开,海东青啄断金雕喉咙,继而长唳一声,转头如离弦之箭射向树林!

战局已进入最后的截断,到处都是鲜血,侍卫们散了又聚,再次发起冲锋,黑鹰散进树林追寻逃兵,李效杀了近五十人,拖着脱力的步伐在林中苦战,咬牙冲过战团,拦在许凌云身前。

“别怕!”李效与许凌云背靠背。

许凌云箭囊已空,扔掉钢弩,喘着气拔出猎刀,与李效各朝一方。

他们的身周聚集了十名拉开长弓的匈奴。

李效低声道:“我缠住他们,你朝北突围,那处有匹马,上马过来……”

许凌云喘息着道:“不,我缠住他们,你去抢马……”

“喝啊——”李效决然大吼,扬起长刀,冲进了战团,匈奴人大吼着杀了上来。

李效双眼视物已迷迷蒙蒙,汗水浸得他的双眼刺痛,许凌云怔得一怔,便吹响鹰哨,狂奔上坡。

一名匈奴人在坡顶架弩,朝向酣斗中的李效。

扣动机关的瞬间,那匈奴人登时痛得大叫,眼眶被利爪抓得爆裂,海东青拖着伤痕累累的鹰身死挠那偷袭者的额头!

匈奴射手发出一声濒死的大喊,抽出腰间匕首胡乱挥砍,海东青悲鸣一声,紧接着许凌云背后一刀干净利落挥来,那匈奴人的头颅旋转着飞上半空,鲜血喷了海东青一身。

许凌云抢到战马,海东青爪腹间现出血液汨汨的伤口,艰难扑腾翅膀,在林中撞上一棵树,又忽地扑起,撞在另一棵树上。

那匕首有麻毒……许凌云惊恐地心想,忙猛催鹰哨召回海东青,然而短短顷刻,远处被围攻的李效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啊啊啊——”李效披头散发,在合围阵中左冲右突。

许凌云吼道:“陛下——!”

许凌云策马狂冲下坡,海东青犹如夜空疾电飞至,与匈奴兵缠斗在一处!

李效战到最后关头,几乎无法再支持下去,长刀劈砍得卷了刃,侍卫们掉头回援,在包围圈外悍然冲杀。面前倏然挥来一刀,李效正踉跄后退,眼前一黑时却闻那匈奴将领发出决死的大喊。

海东青发出决死的嘶声长鸣,那匈奴队长捂着眼睛后退,密集箭雨飞来。

海东青登时一声悲鸣,血液飞溅,一头撞在李效怀中。

李效心内一揪,紧接着,眼前陷入了漫长的黑暗。

“陛下!”许凌云喊道。

“头儿——!”侍卫们焦急地大吼。

那是李效听见的最后两句话。

“陛下?”许凌云的声音发着抖。

李效胸口剧痛,咳了口血,睁开双眼。

许凌云喘着气:“陛下……忍着,撑住。”

李效翻手捂着肋下,勉力点头,他的肩前中了一箭,箭头从肩胛骨后穿了出来。许凌云道:“陛下,我拔箭了,我数一、二……”

李效艰难地说:“拔,少啰嗦。“

许凌云喘出的气都在颤抖,李效背后的箭镞已被折掉,许凌云一手揪着箭杆,另一手不受控制地痉挛。

李效抬起手掌,轻轻地摸到许凌云右手,温柔地与他十指相扣。

许凌云一咬牙,将箭杆拔出,李效闷哼一声,伤口喷出一道血箭,侍卫们马上冲上前,厚厚地倒上金疮药粉,又用布紧紧按着李效肩头的血洞。

血止住了,李效再次昏了过去。

“头儿。”一侍卫小声道:“追兵没了。”

他们所处之地已是绝山深处,天蒙蒙亮,黑鹰在天空巡逻了一圈,继而落下。

许凌云点了点头,把李效半身抱在怀里,摸他的头,摸他的耳朵,鼻子,脸上的红痕,忍不住抱着他放声大哭。

当天下午,鹰队护送着李效进了绝山深处,又过数日,他们抵达绝山腹地,再朝前走,翻过两道山岭便是泣血泉。

这里深处山腹,已经安全了。

这数日李效疲惫沉睡,梦境中尽是没完没了的哭声,仿佛所有的侍卫都在大哭。

李效:“孤还……没死呢,哭什么?都别哭了……”

说完这句,哭声停了,李效又睡了过去。

三天后,一名侍卫吹响鹰哨,将躺在树下的李效惊醒。

许凌云单膝跪在几块石头前,打石取火。

“头儿!陛下醒了!”

许凌云忙弃了火石过来,摸李效的额头,又检视他的伤口,伤口已愈合了。

“孤不碍事。”李效道:“什么地方了?”

许凌云答:“绝山无名谷,再朝前走便是鹰巢岭。”

李效点了点头,问:“怎么样了?”

许凌云:“安全了。”

李效审视四周,见到处都是参天松柏,这处鲜有人迹,仍保存着千万年前的植被模样。

“人都在么?”李效问,并一手撑地想坐。

许凌云把李效扶起,让他背靠一棵松树坐好。

“有两位兄弟牺牲了。”许凌云答。

李效:“叫什么名字?”

许凌云哽咽道:“蒙歌和孙皓承,鹰死了的那俩小子,他俩自己不要命……拼着杀一个算一个……”

李效闭着眼,缓缓道:“回去给他们追封。”

许凌云嗯了声,侍卫们散在四周,三两成群,开始烤猎物。

李效:“海东青呢,没伤着罢。”

许凌云没有回答,李效道:“还在么?”

许凌云忍着眼泪道:“在。”

李效睁开眼说:“带来给孤看看,那夜它救了孤……孤给它赔个不是,不该将它关在笼子里。”

许凌云抹了把眼泪,转身端来一个布包,李效一手发着抖接过。

李效以手指将它解开,布包里裹着僵硬冰冷的海东青尸体,它的一只眼已被金雕啄掉了眼珠,腹部破开一道漆黑的口子。

“那匕首上淬了毒。”许凌云眼泪不住朝下掉,声音却十分平静:“一会儿就不行了。”

李效摸了摸许凌云的头,什么也没说,许凌云把包袱系好放着,双眼通红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