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打了场漂亮至极的胜仗,李庆成抵达城墙时,方青余与唐鸿两路兵马回城,朝章衍交检军队。

“张慕成呢?”李庆成朗声笑道:“狗日的你们仨,也不叫我起来就打完了,还想着亲自上阵砍杀一番。”

唐鸿笑道:“那哑巴不让我们喊你,说你睡得正熟。”

方青余道:“我可不想挨打了,以后御驾亲征的事还是少来点儿,这样就行了。”

李庆成笑了起来,孙岩听得都骑卫在短短半日间便尽数落网,率领不少族人亲自前来。汀州刺史更带州府上下官员登上城楼,来给李庆成道贺。

李庆成挨个见过人,名字便过耳不忘,与王执相谈一番,再叫出官员的名字来时,登时给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方、唐二人点检完兵,却不交接也不卸甲,驻马在城门前等候战俘前来。

孙岩王执二人恭敬立于李庆成身后,李庆成问一句西川民生之事,王执便答一句,答得头头是道。

李庆成微一点头道:“很好,孙卿没有举错人。”

王执笑道:“自该为殿下殚精竭虑。”

李庆成对这名新任刺史十分满意,孙岩又问道:“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些战俘?关押在城外还是城内?”

李庆成抬眼见四千兵马北上,沿着闻钟山下兵道前来黑压压的一片,答道:“你觉得呢?”

孙岩略一沉吟,答道:“臣以为,这部分兵十分棘手,难处理,只有打散后编进城防军里。”

李庆成说:“不妥,万一方太后先一步料到会败,先一步在都骑卫中埋下眼线,却又如何?”

孙岩暗自心惊,想道李庆成未免太也多疑,若按先前情报,太后应只以为刺史所报是真,只等派兵前来接收,怎会有败军的打算?

李庆成哂道:“虽然不太可能,但多作准备也是好的,你跟着我下去看看。”

小门洞开,李庆成与孙岩两骑前来,城门外来人却不是张慕,一身戎装,满身浴血,正是那队亲兵的领队李斛。

“回禀殿下!”李斛大声道:“张慕将军着我押解战俘前来!共八百一十七人!”

李庆成道:“张慕成呢?”

李斛道:“敌将酣战时遣出信使,一路东逃,欲将西川局势报予朝廷,张将军点校时发现少了一人,单骑带领神鹰前去追缉,言道请殿下放心!”

唐鸿不置可否道:“跑掉一个也没什么。”

“这叫没什么?你打仗还在行,旁的就是个榆木脑袋。”李庆成起脚,把唐鸿踹了个趔趄,吩咐道:“方青余,把他们都带到城东兵营里看守,不可逃了一个。”

唐鸿一声未曾问出口,李庆成便道:“得让朝廷以为他们全军覆没了,这队人才能为我所用,没事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李庆成在城外呆着,兵士把战俘押去了军营看守,余人也不敢退,便在城楼下陪李庆成发呆。

李庆成嘴角微勾,看着南边的方向,直至暮日西垂,将他的影子投在旷野上,海东青才一声唳,从连绵青山外飞来,犹如入了画境。

兵道尽头,张慕单骑孤马,背着把长刀缓缓回城。

城楼处翘首以望。

张慕发现李庆成在城门前等他,反而下意识地勒停胯下战马,转身想走。

“给我站住!”李庆成哭笑不得道:“上哪去!”

张慕调转马头,磨磨蹭蹭地绕了个弯,在兵道上走来走去,就不近前。

李庆成远远喊道:“逃掉的信使呢?”

张慕答:“被我杀了。”

李庆成道:“那你在做什么?还不回来?”

张慕不吭声,李庆成在众目睽睽下怒吼道:“过来!”

城墙上哄堂大笑,李庆成不悦道:“笑什么?都给我散了。”

兵士们一哄而散,孙岩摇头莞尔,下了城楼,落日沉下山去,李庆成策马赶至,斜眼打量张慕,目光从他护肩下露出的赤裸胳臂扫到他的腰间,张慕那身铠甲很好看,上身几近打着赤膊,唯数片环甲遮住胸膛,腰间现出健硕腹肌。

张慕低头,侧着脸看李庆成。

李庆成又不怀好意地看张慕的战裙,想到昨夜的同心结不知是否还在,拉起张慕的手勾了勾,张慕满脸通红却又舍不得放开,两人牵着手,一晃一晃地回城去。

十日后,西川发布勤王诏,十六路兵马于汀城散向中原诸州,南至梦泽,北到玉璧关,西至枫关,东抵秦州东海诸县,俱收到了一纸轻飘飘的诏书。

勤王诏上详细列举了方皇后谋杀大臣,血洗军师,割地卖国等三十三条罪名,言明方氏于统历十六年八月十五发动谋逆,先帝驾崩,太子逃亡。现以李庆成之名向中原十六州请召集勤王军,若有叛党为逆,则前事既往不咎。各路兵马于京师汇合,听从太子号令,重夺大虞河山,论功行赏。

统历十七年二月初五,西川全境归顺,杀朝廷来使,宣告与方氏势不两立。

三月十二,京师发天子诏,召集诸侯剿灭叛党,同时草拟李珙登基金册,五月初六将于江州与司隶交界处的玉衡山顶祭天,登基为帝。

四月初六,李庆成将汀州事宜交付予孙岩与唐鸿,准备动身前往江州。

是时孙岩发动了全族所有的力量,汀州的银两源源不绝流出,西川、枫山、塞外等地的铁则大量涌入,天下铁价哄抬,供不应求,埋在暗处,李庆成尚未察觉的商路一一呈现,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行脚商队入城。

商人趋利,孙家的举动只代表着一件事——要打仗了。中原各地所有的商贸都在孙家或明金收买,或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向西川汀、葭两城汇聚,一时间白银花得如水一般,囤积了近二十万斤精铁。

同时已招到了第一批兵马共计一万四千人,唐鸿开始战前筹备,一切趋于安定,李庆成准备动身,前往江州。

江州有他的母舅家,世代望族韩家,当年虞国太祖初涉大业,便是韩家重金为李谋铺出了一条路。

李庆成只要得到江州韩家相助,两路同时出兵,这天下便已得到了一半,晚春,方皇后发了天子诏,号令天下剿灭假冒太子的李庆成。他不能再耽搁,必须出发了。

都骑卫在城外关了近一个月,最后李庆成成功地说服了他们,唐鸿仍不放心,最后章衍再交给李庆成两百兵士,并入都骑卫中,张慕与方青余仍旧随行。

李庆成带着这五百人,在枫水南岸处与唐鸿告别。

李庆成道:“你回去罢,别再给我出什么乱子。”

唐鸿欲言又止,最后重重点头。

唐鸿难得地红了眼眶:“此去小心。”

李庆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吩咐道:“儿郎们走,准备渡河!”

兵士们纷纷上板,十余艘舢板入水。

唐鸿沉声道:“恭送殿下,臣谨祝殿下武运昌隆,四海归心!”

随队送行近千兵员尽数单膝跪地,齐声大吼道:“谨祝殿下武运昌隆,四海归心!”

晚春十里芦花飘荡,李庆成衣袂飘扬,笑着朗声道:“唐鸿,你与我都是一样的身世,一样的人,你就是我的影子,以后的富贵还长着呢,好好干活,朕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许你,只要你尽心竭力,他朝这繁华江山,我与你共坐。”

声音渐远,滔滔枫水东来,汇入寒江,唐鸿双眼通红,热泪盈眶。

第38章 前尘事

一行人渡寒江,弃舢换马,晚春寒江两岸烟雨迷蒙,笼着青山绿水,山路上桐柏树叶油绿得如洗过一般。

海东青扑进树林中,满林鸟雀惊飞。

此去需从折、眉两山穿过古道,过眉山,从玉衡山脚绕过,方能抵达江州。当年张慕单骑救出李庆成,便是从这曲折山道入川。

悬天古径高立千仞,脚下是哗哗淌过的江水,李庆成吹响鹰哨,唤回海东青,于车座上卷起窗帘,呼吸着山涧的湿润空气,斜斜倚着出神。

车队在古径一侧停住,张慕翻身下马,前去整军,李庆成趴在窗沿边漫不经心地朝外看,见张慕点校完过来,李庆成目光便不自觉地朝他胯下瞥,肖想张慕战甲下压着,被箍着同心结的那男儿雄根,不禁想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

张慕走过来,与李庆成视线交接,彼此心中都是一挠,张慕下意识地避开李庆成视线,走向一旁,前去整理马鞍。

李庆成笑了起来,放下车帘,车队再启程。

手下有五百兵员,其中三百御林军是降军派给张慕,两百西川军是新兵,由方青余统领,这点人能派什么用场?

方青余一身战甲,英姿飒爽,骑在马上吊儿郎当地一晃一晃:“殿下在想什么?”

李庆成微微拧起的眉毛舒展开去:“想咱们如果被伏击,这点人不够看的。”

张慕在马车外另一侧说:“有儿子,不怕伏击。”

李庆成鼻里虚虚嗯了一声。

队伍进山,参天古木与林荫遮去了正午的日光,四周一片静谧,李庆成取了把羽梳,小心给海东青梳理腹下软毛。

“都上车来。”李庆成吩咐道,放出海东青,随手拉上车帘。

马车内空间狭小,方青余与张慕二人各坐一侧,骈手抵膝地挤着,都是十分不自在。

李庆成:“咱们手上只有三百降兵,两百新兵,到了江州该如何行事,还得详细计划,不可把赌注都压在韩沧海身上……”

方青余莞尔道:“殿下,韩沧海是你小舅,你把前事都忘了。”

李庆成不悦挑眉道:“我知道,怎么?”

方青余:“韩沧海此人,绝不会叛。殿下到得江州以后,随性子行事就行,不必再步步为营了。”

李庆成疑惑蹙眉,张慕开口。

这次张慕竟是罕见地与方青余意见一致。

张慕:“天下叛了,韩沧海也不会叛。”

“为什么?”李庆成疑道。

张慕沉声道:“韩将军是天下武人的表率。”

方青余难得的一哂道:“殿下切莫担忧,待到得江州后,一见便知。韩家不同于孙家,只要殿下人到,臣能担保大事可成。”

李庆成若有所思点头,方青余又解释道:“说实话,韩家也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这点与孙家几乎完全一致。但国舅爷目光高远,心中所系,只是天下苍生过得如何,你是先帝的正统血脉,又在枫关抵御匈奴大军,当年国舅爷见你之时,便说过‘庆成虽跳脱不羁,却有仁德,他朝继位,乃是天下百姓之福’,有这句话在,相信韩家定会倾尽全力助你。”

李庆成道:“既是这样,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方青余微一笑,解下腰间佩剑,一手横握:“韩舅爷入京述职,这把剑就是他亲手赠我的。”

李庆成诧道:“云舒剑就是他给你的?”

方青余点头笑道:“韩沧海十七岁时仗剑挑遍南境十二州,未有一败,号称我大虞第一剑手,后于眉山峰顶败给张孞,大彻大悟,弃剑不用,转而练棍,归隐族中,不再过问武林中事。”

“太祖举兵时,韩沧海倾全族之力相助,荡平南境各州,只因他认为,先帝是体恤苍生百姓之人,韩家响应太祖时出兵五万,回江州时只剩不到一万子弟兵,中原安定后便卸甲归田,把所有兵权交给朝廷前来交接的州尉。直到三年后先帝亲自来请,韩沧海方再度出山任江州刺史之职。短短数年间,江州税赋跃居全国翘楚,仅在江南一地之下,当臣子当到这份上,再无人能出其右。”

李庆成长长吁了口气,真正放下了心。

方青余收起佩剑,下了马车,李庆成道:“张慕成留下来。”

车厢狭隘,张慕人高腿长,躬身坐着,李庆成把一脚架在张慕膝上,问:“我舅舅送了方青余一把剑,还送了你什么?”

张慕:“没有送我什么。”

李庆成笑道:“来抱会儿。”

张慕起身时脑袋碰到车顶,弯腰时手肘又磕到麻筋,磕磕碰碰地勉强调整了姿势,把李庆成抱着。

“我小舅怎那么偏心?”李庆成在张慕耳边又衔又舔,又去吻他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