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9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更何况,他与无绝……又不仅仅是主从的情分。

  云长流忽然问阿苦:“护法从外面接你回教,对你说了什么?”

  阿苦不解,云长流便又严肃地追问道:“他究竟要你做什么?”

  “护法大人……要阿苦来伺候教主。”

  “伺候本座?仅此而已么?他到底要你伺候什么,怎么伺候?”

  阿苦的脸一下子红透了,支吾着不说话,只是低头望着教主的衣摆。

  云长流不明就里,“你不必怕他,实话实说!”

  阿苦咬着嘴唇,眼神躲躲闪闪。

  他双颊晕红,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阿苦……阿苦……爱慕教主……”

  “护法大人又说,教主也还……还想着阿苦的……”

  云长流如遭雷劈,完全呆愣在那里了。

  他目光有些迷蒙地去追关无绝已经看不见的背影,听见阿苦怯怯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

  “听闻教主后室还没有人的。护法大人要奴……不,我——他要我做个娈侍,为教主解忧……”

  恍若一道明光掠过脑海。

  云长流脸色煞白。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关无绝的想法。

  说起来,竟还是他的错,怪他先对自家护法动了别样的心思。

  是说情不知所起,他这些年来朦朦胧胧地收着这份意,从未挑明过什么,却也未曾故意遮掩——教主喜欢护法,所以就使劲儿宠着,这事全教都知道。

  他一直与关无绝维持着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直到去年的暮春,桃花红艳了整个山腰。朱色飞檐的亭下,他把他的护法压在桌上亲的时候,酒壶和酒杯都被扫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透明的液珠却往上溅,落上如墨的鬓角又沿着发丝滴落下来。

  那是在他存有的记忆中,自己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吻另一个人的唇——虽然也只是一口,只是蹭了一下。

  那时候是怎么了呢?他只记得是关无绝先同他胡闹,拈着一片桃花拿话逗他,支着一条腿没规矩地坐在石桌上,还歪着头笑的那样好看。

  只记得自己被闹的有些生气,情不自禁的热意拱上胸口,炸的五脏六腑都乱乱缭燎地烧啊,像烟花又像烈火,最像的还是辛辣的酒。他被烧昏了头了,也烧坏了心肝儿肺,根本不知道怎么就做出了那般荒唐事。心照不宣的最后一层朦胧就这么被他挑破了。

  后来他才觉得不好,很不好。记忆的裂缝在深更半夜疼痛起来,他从原本一片混沌的少年记忆里,猛地想起一个叫阿苦的名字,想起自己还有个许诺了一辈子的青衫药人。那几天他浑浑噩噩,几乎要疯了,竟是护法反而来劝他,叫他不必牵怀,漆黑清亮的眼底一片柔和与宽慰。哄的他也自欺欺人,便当这事真的是一时魔怔下的失控。

  他本想找到阿苦的尸骨与身世,将故人好生安葬,抚恤阿苦的亲眷,还罢这份情债,再仔细思量与护法的事情。

  可后来,桃花儿谢了。

  再后来,桃叶儿落了。

  就是那年秋天,关无绝杀了他那不成器的弟弟,提着滴血的双剑跪在他面前,淡然地请罪。

  二十七道碎骨鞭自他手底落下来,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如今他与关无绝闹僵成这个样子,再不可能容得下什么额外的感情。这一份若即若离的情丝,反而成了隔绝两人的屏障……云长流看不透、想不清,只能把人往外赶了求个清净。若不是这回关无绝擅自回来,还不定要赶多久。

  关无绝想必是不甘的。

  偏偏这么个时候……教主体内的逢春生毒复发,云丹景叛乱被杀,林夫人与婵娟小姐记恨入骨,总教内只会越来越乱。在这么个时候被外遣分舵,基本上息风城内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可能知道,更没法子插手。

  他宁可受更重的酷刑,也不愿以这种形式被疏远。

  所以关无绝就索性搞这么一出。将功折罪还是次要的,最主要是叫云长流断了对他的念想。无论教主对阿苦是动了真情还是为报旧恩,只要云长流心属别人,他们俩的那一遭事,总算能揭过。

  云长流不必因矛盾的心思把护法往远了赶,关无绝就能回来,好好地做一个纯粹的下属。把该领的罚领了,该偿的罪偿了,还有可留在息风城做教主手底下的一把刀。

  ——交心之义已断,主从之道犹存。

  那一天,卧龙台上云长流拿来为自己的心软所找的借口,原来关无绝早就想到了。

  隆冬的日光穿过流动的云层偏移,倾斜在刚刚融雪的大地上。身上明明该是渐渐暖和起来的,云长流却觉得一阵冰寒彻骨。面对这样的“算计”,他竟没有办法生气,只有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汹涌而来。

  事到如今,他该拿阿苦怎么办,又该拿关无绝怎么办?

  “教主……?”

  阿苦还以为是自己方才一番剖白,惹的生性冷淡不沾情爱的云教主不喜。一时又是羞愧又是不安: “是、是阿苦放肆妄言了,教主息怒……”

  云长流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阿苦:“不是你的错,我也未曾生气。”

  他有些恍惚地轻叹一声:

  “该走了,今日陪你。”

  ……

  于是,等长老关木衍准备好给这昔日的小药人治病的时候,愕然地发现后头还多了个失魂落魄的云教主。

  云长流因这先天带的毒,可以说从小就是关木衍一口口拿药给灌大的。再加上关木衍那不拘小节的怪脾气,他和这位百药长老实在没什么好客气的,一进去就随处找了个座椅,坐下合上眼支着额角不动了。

  关木衍一头雾水:“不是,这……教主这是怎么了?”

  云长流道:“关长老为阿苦施针便可,本座……在这儿陪着。”

  也不知是跟谁置气,又冷硬地吐出四个字,“陪一整天。”

  云长流不是个喜欢情绪外露的性子,能把他惹成这样的人根本没几个。百药长老挠了挠头,试探着问了句:“唉哟对了教主,您老人家可见过我家那小子没有?”

  “……”云长流被准准地戳了一把痛处,没应声。

  这时候不应声,其实就等于是承认了。

  关木衍净了手,把他的针匣逐一摆开,口中还嘟囔着:“真是奇了怪了,小子昨晚被我赶去烟云宫见老教主了,怎么到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嘿哟,可别是又气坏了老教主,被一掌打的爬不起来了吧?”

  云长流陡然变色:“他去见我父亲了!?”

  关木衍奇怪地看了教主一眼,道:“是啊。”

  云长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低声自语道:“他……他可是害了云丹景的命,怎么还敢……真是不要命了!”

  两个青衣药奴在一旁点上一根蜡烛,把将要用的银针在火上烤过一遭,又小心地放回匣子里,捧好了送进治疗用的内室。关木衍对一直垂手低头跟在教主身后的阿苦招呼了一声:“那边那个小子,你过来吧。”

  阿苦走上前来,不安地望着关木衍。其实他自一进了屋子看见这老怪医之后就有些惶惶,似乎在努力压制着恐惧的情绪。老人嘿嘿一笑,指了指内室的方向,故作神秘地道:“一会儿治疗要用针,长针。怕不怕?”他立起一根食指,在阿苦的心口比划着做了个穿刺的动作。

  阿苦狠狠地打了个激灵,脸色苍白地喘了几口气,半天才道:“不,不怕……!”虽然这么说着,他眼瞳却已经有些涣散,人也无助地发起抖来,想要缩成一团。

  ——药门的穿针刺血何其残忍,冰冷的长针硬生生穿透心脉的巨大痛楚和绝望,足够让有幸不死的药人们经历过一次便镌记在心,成为永生难忘的噩梦。

  “你怎能这么吓他。”云长流看不下去,皱眉走过来握住阿苦的手。

  阿苦忍不住低声啜泣了一下,他的手又凉又发着抖,想往云长流怀里蹭又不敢的样子,像只受了惊的幼兔崽儿。

  关木衍不以为然:“教主,我这不得先试一试他嘛。万一待会儿施针的时候他吓的哆嗦起来了,老人家手不稳,这长针一偏,那可就真不好办了。”

  “而且呢,心脉有损的人最忌惊悸。我瞧他这样子是真受不住,还是先用些安睡的药再施针才好。我这儿有一味‘醉仙乡’,叫他喝了吧。”

  阿苦迟疑地看了一眼教主,咬牙拒绝:“我,我能忍的……我真的不怕,不必浪费药了……”

  云长流叹道:“用药吧,少叫他遭些罪。”

  教主说的坚决,阿苦又推拒了两声,没有用,也就不说话了。关木衍很快叫他手底下的药人调好了药,又为了稳妥起见,点上了两根有催眠效用的安神香。阿苦在内室服下药,没一刻钟就在榻上昏昏地睡过去了。

  云长流守着阿苦看他睡着了,稍稍松了口气。

  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只见关木衍笑嘻嘻像个老顽童似的凑近了教主,没个正经地道:“行了,教主别看了,这位已经睡着了,你陪不陪也没啥用处了——想去找什么人,还不趁现在快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护法究竟为什么要撮合教主和阿苦——

  关无绝:(笑)都说了有十三种深意,教主你慢慢猜,能猜全算我输。

第14章 绸缪(3)

  关无绝推开了清绝居的门。

  他果不其然地看到了一地混乱。

  云婵娟年纪不大,心眼儿是真狠。临走前叫人把清绝居里能砸的都砸坏了,能摔得都摔的稀巴烂。

  那些文房四宝、玉瓷摆件等小物是自然,连桌、椅、床、柜都不放过,全都只剩下一地断木碎屑。至于什么被褥、炊具、衣物等等日用品,更是被搬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给主人剩下。

  当然,婵娟大小姐也不至于光往外搬——她还往里送了些原来没有的新东西。

  关无绝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碗口大的黑耗子嚣张地吱吱叫着,从一边儿跑到另一边儿,沿途中惊走了三四只蟑螂,还踩死了好几只蚂蚁。

  两只癞蛤蟆浑身散发着来自泥水沟的恶臭,趾高气昂地蹲在被砸烂了的床头,冲护法高声叫道:“呱!呱呱?”

  来自这个年纪的骄纵少女的恶意,自然比不得江湖争斗的凶险,但是叫人恶心的本事却是一流的。

  关无绝看了一眼,淡淡把门一合转出去了。

  他现在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情拾掇这烂摊子。更何况,他说不得马上就要再度离教了,这地方既然已经住不得,便也不必住了。

  他在廊下随便坐了,斜斜地靠着柱子往庭院里看。

  院子里是被毁了的朱砂梅,每一株的树枝都被一根根掰断,嫣红的梅花儿被狠狠踩进黑乎乎的泥雪里,现在都烂了。只有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廊下,也已经快散尽了。

  关无绝看久了觉得有些难受。这些朱砂梅是当年云长流送他的,每到隆冬时节便开花,美的像打翻在雪里的红胭脂,香的在教主的养心殿都能闻得到。

  他本以为这次一回来就能见着的。

  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有些东西,真是说没就没了。

  关无绝慢慢觉着有些累了,他从昨日清晨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又挨了云孤雁那一下,牵动着旧年的暗伤也在隐隐地痛。若是以前还好,就这一年又受了刑又是在外辗转,常常觉得体力实在熬不住。

  他以手掩唇低咳了几声,闭上眼,想先小睡一会儿。

  ……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关无绝在半梦半醒中感觉到有气息接近,似乎有人伸手要来触碰他。

  宛如一道利刃在脑海中穿梭而过,常年保持的警觉性一下子让他惊醒过来。关无绝猛地睁眼,右手下意识地往腰后去摸佩剑,左手化掌为刃,带着凌厉的杀机逼向来人——却在认出熟悉面容的下一刻急忙收力。

  关无绝的手掌,最终轻轻地抵在了云长流雪雕玉砌般的脖颈上。

  云长流一袭赤金龙纹的宽袖白袍,眉目仍是那般凉薄清净,隽美如仙君神祇。他略略俯着身,还停留在伸手想要去触碰关无绝手腕的姿势。

  “教主!?属下冒犯,请教主恕罪。”

  红袍护法着实一惊,急忙就想后撤站起,却被云长流轻轻地按住了那只颈间的手,瞬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向来淡泊的教主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命门被制,目光却一动不动地凝在关无绝按上剑柄的另一只手,嗓音有些艰涩地道:“你……你怎么了?”

  关无绝顺着云长流的视线往下一看,看见自己右手心处好几点鲜血,还在沿着指缝往下滴,蜿蜒地淌在暗金色的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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