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75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

  刑堂,地下死牢。

  乌黑的铁栅栏将牢室与幽暗的甬道隔开,昔日被尊称为教主夫人的女人坐在里面,面朝壁,背朝门。

  林晚霞眉目低垂,正以指为梳,仔细地挽着自己的头发。

  她身处死牢之内,却如坐于她的潇湘宫之内。她把自背脊自脖颈一线都挺得笔直,矜傲不减,优雅不减。

  直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弥散开杀意;直到那粗锁链被人一把扯断,那铁栅栏被人一掌轰开。

  当那断裂的铁片飞溅在林晚霞的身旁时,这个女人刚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将血细致地涂抹在憔悴干裂的唇上,像是在涂红艳艳的唇脂。

  “你终于来了。”

  一声叹息,林晚霞终于转过头来。她抿唇优雅地微微笑,“我在这里隐隐听见外头的声音,就知道你是要来见我的。”

  叮当一声,制式特殊的银针落在地牢之内。

  云孤雁站在牢门之外,虽然那里如今已经没有了“门”。

  这对相识近三十年,相伴二十余载的夫妻,置身于最深的黑暗之中,一站一坐,不过数步之遥。

  老教主沙哑地问:“这是你的?”

  林晚霞眉眼弯弯地笑道:“是啊。”

  她轻叹:“这是我为你……为了你,亲手做的啊。”

  云孤雁又问:“阿彩是你害的?逢春生是你下的?”

  林晚霞仍是笑着,涂了血的唇刺眼至极:“是啊。”

  下一刻她头皮剧痛。云孤雁扯着林晚霞的头发将她拖了出来,他手臂上肌肉与筋脉挣起跳动,揪着她的头就往地上砸去。

  一下又一下,云孤雁没有说话,没有使内力,仿佛是单纯的发泄狂虐。地牢内轰然巨响连绵不断,血腥之气越来越重。

  没片刻,林晚霞就已满脸是血,连鼻骨都折断了。可她却咯咯笑出了声来,那笑声在地牢内阴森如鬼地回响,令人毛骨发寒。

  她似乎也疯魔了,变得与她名义上的夫君一样地疯。她竟把手一扬,指着云孤雁笑道:

  “呵……呵呵呵……云孤雁,你好蠢呐!你口口声声最爱蓝宁彩,可你最爱的女人死了,你却把另一个杀她的女人迎娶进门!在床上抱过她!和她生孩子!白养她二十多年!”

  “什么烛阴教老教主,什么武功天下第一!你是这世上最蠢的蠢人,最可怜的可怜人——”

  云孤雁脸色铁青,双目暴凸。他张口欲言,却浑身巨颤,噗地一口血喷洒出来,双腿发软地跪跌在地上!

  他不肯在林晚霞面前如此狼狈,欲站起,心腔却骤然如刀剜火烙般剧痛。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气急攻心之下,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洒在地上,与地牢的甬道里那些冲洗不掉的陈年血印凝成的暗迹叠在一起。

  云孤雁面如金纸,眼神散乱,凌乱地喘息着站不起身来。

  蓝宁彩之死,当年他并不是没有全力调查过。第一个怀疑上的,就是婚约被毁的玉林堂,林晚霞。

  可是信堂调查来的结果却令人意外。

  自他毁弃婚约之后,玉林堂内部并非没有蠢蠢欲动的声音。是这个小小姐站出来,那时的林晚霞年纪还小,紫裙环髻,艳丽娇美,骄傲得像一只孔雀。

  她也曾叉着腰公开站在玉林堂的议事厅里,是最顽劣叛逆的女孩儿模样。她说她不容许玉林堂任何一人对蓝宁彩下手,她说她不屑以这等下作手段对付一个没有武功的平凡琴女。

  玉林堂没有对蓝宁彩动手。

  然而后来,蓝宁彩还是死了。

  那时的云孤雁心如死灰,拒不续弦,可小少主身中逢春生,注定命将不久。一年后,教内的反对之声终于压不住。云孤雁倒是甘愿就此追随他的阿彩去了,任烛阴教如何作乱也与他无关;可他还有流儿,这个蓝宁彩拼死诞下的,天生带了逢春生奇毒的孩子……他要他与阿彩的血脉活下去。

  最终,玉林堂提出重修那被毁弃的婚约时,他也便麻木地就此应下了。

  ……可最后,不该是这样的真相。

  血沿着云孤雁的下巴淌下来,他浑身颤抖着,他将双手伸向林晚霞的脖子,那凶戾憎恶的眼神恨不能将林晚霞扒皮抽筋,恨不能嚼其肉饮其血。

  “云孤雁,你杀了我吧。”林晚霞无所动容。生无欢,死无悲,她早已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黑暗中,她弯着眼角抬起手,状似亲昵地点了点眼前的男人的胸膛,轻喃道,“你我之间,就应该这样了结。”

  手指已经贴上了脆弱而柔软的脖颈。

  可就在下一个刹那,云孤雁眼神骤变。

  锋芒逼人的剑气破空而来,暗金长剑撕裂黑暗,直往云孤雁的后心刺去。老教主冷哼一声收手回身,面不改色地将双掌如铁钳般一合,那势不可挡的剑身竟被他生生止在了手中!

  是披星。

  关无绝正遥遥站在死牢的入口,他步伐不紧不慢地走下来,不远不近地站定。并不动作,也不言语。

  这地方实在太暗了,哪怕云孤雁眯起眼睛,也看不清护法脸上的表情,更不晓得这人所思何物。

  “娘亲——”

  猝然一声悲呼,有个身影于黑暗中轻功飞翻,落在满身血污的林晚霞面前。

  云丹景双眼含泪,于母亲面前跪地不起,他扶着摇摇欲坠的林晚霞哽咽道,“娘……”

  “景儿!?”

  本已对死亡也无动于衷的林晚霞,却在这一刻悚然睁大了眼。面前的青年紧紧扶着她的肩膀,“是景儿,娘,景儿回来了……!”

  “是景儿,天啊……你,你没有……”

  林晚霞如坠幻梦。她惶惶地,轻轻地,伸手触摸本应死在一年前的儿子的脸庞,描摹着儿子消瘦了的轮廓。

  不知何时,眼泪和着血污流了满脸,林晚霞终于溃决。她捧着云丹景的脸,双唇抖动,嘶哑地哭道,“景儿,我的好孩子……娘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娟儿……”

  云丹景胸口酸涩胀痛,可还未待他说话,身后陡然有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了他。

  老教主云孤雁将披星剑掷于地上,目光阴冷地望着跪地的云丹景,望着这个由死地复生的他的次子,启口时声音有如从深渊传来:“本座不想杀你,滚开。”

  林晚霞陡然失色,她将云丹景一推:“景儿!!你快走!是娘杀了蓝宁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快快走,不要回来!!”

  云丹景倏然起身,他转了过去,咬牙直面云孤雁……然后他伸展双臂,以一种将他的母亲护在身后的姿态。

  任林晚霞有怎样的罪孽,杀了什么样的人,那也是自幼疼爱他的娘亲。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的娘亲死,哪怕明知是以卵击石。

  却有一道黑影又挡在云丹景面前,竟是阳钺。

  ……无论何时,影子总是要挡在主人身前的。

  正欲怒而出手的云孤雁神色中陡然闪过痛楚,许是想起了什么人,抬掌时素来铁血无情的杀招竟有一瞬的松动。

  凌厉劲气于死牢之内四溢,阳钺与云丹景虽已于无泽境打磨过一番,可又哪里是云孤雁的对手?

  不远处,关无绝轻轻叹息一声。

  他低垂着头,抱臂埋在昏暗之中,却依旧不动。

  ……也不过片刻时间而已。

  片刻后,云孤雁幽幽拍了拍手,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在他身后,云丹景与阳钺均重伤倒地不能起身。

  老教主终于再次站在了林晚霞面前,这一回云孤雁并未暴怒,那仇恨的火已经燃烧殆尽,化为了渐冷的灰烬。

  他只是用一种看着虫蚁或渣滓般的目光俯视着林晚霞,字句从齿缝间迸出,“阿彩并非江湖中人,你竟真能对她下手……林晚霞,看来蛇蝎之心都比不得你。”

  林晚霞静默地望着云孤雁。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冰冷而嘲讽地笑了。

  她动了动唇,说:“呸。”

  一口唾沫喷在云孤雁脸上。

  林晚霞惨笑起来,她仰起脸凄声道:

  “云孤雁,在你眼里,我林晚霞就是这等人?”

  “你以为我会想杀蓝宁彩?”

  林晚霞猛地挣身直坐起来,她眼中似有冰光闪烁,她抬手指戳着自己的胸膛,姿态仍是惯常的高傲刻薄:

  “哼,她算什么人,值得我去杀!告诉你,杀她我还嫌脏了我的手!恨她我还嫌堕了我的心!”

  可那冰光却融化了。

  化成水珠,从眼眶滚落下来。

  “云孤雁……云孤雁,你给我听好!”

  林晚霞流着泪,声如泣血,像是浸着仇,也似乎透着爱。她扬着尖尖的下颔,死盯着面前身披烛龙黑袍的她的夫君,“我想杀的人,我想恨的人,我想种下逢春生的人——”

  “从来就是你啊——云、孤、雁!!!”

  如惊雷炸耳,云孤雁瞳孔骤缩!

  这一瞬间,天地翻覆。

  不知何时,林晚霞分明是哭着,却又笑起来了。她像是彻底疯癫了,抱着自己的双肩又哭又笑地诉着,自嘲地连连摇着头:

  “你记得么?孤雁,你记不记得了?是你亲口对我许诺的,我们打过赌的,你都忘了!都忘了都忘了……”

  万籁消声,寂静无比。

  岁月的河,似乎倒流了。

  今夕何夕?当年何年?

  那一年,曾有二十几岁的烛阴教主云孤雁,逐龙银鞭在手,为了心上人独闯玉林堂退婚。

  也曾有二八年华的玉林堂小小姐林晚霞,柔荑持双匕,拦在玉林堂大门之前。

  最后,双匕被打落在地。紫裙少女双眼红肿,她倔强地哭着吼叫,我恨你,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你。

  彼时,云孤雁已力挫玉林堂七八名高手,身负重伤,油尽灯枯,只凭心口一股毅气撑着。

  他并无精力应付这撒泼哭闹的小姑娘,只冷冷甩下一句:你若有本事就来杀,我等着你。

  可那小姑娘却不依不饶了。

  林晚霞眼中亮起不甘,她高声道:“好!!那如果、如果我亲手杀了你——”

  “下辈子,你云孤雁就要做我林晚霞的男人!”

  “如果我杀了你,下辈子你就要满心满意地爱我,而且是只爱我!”

  “你要比这辈子爱蓝宁彩更爱下辈子的林晚霞,你做得到吗,你敢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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