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65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一年前,他可是连碎骨鞭都熬过来了。

  那么如今的这一局,他更没有不敢赌的道理。

  车轮滚过很小的碎石,发出咔嗒咔嗒的颠簸声。

  这路有些崎岖,不太好走。

  关无绝扶了扶斗笠,望着被暮光抹得有些模糊了的前路,淡淡启唇道:“我还要活着回去取血,明晚……如果有人要死,不能是我。”

  冷珮道:“不必提醒,我会全力保你。”

  关无绝吐了口气,眼带笑意:“有遗言么,我听着。”

  冷珮道:“我只是影子,影子不该多废话。”

  有长风过野,吹起驾车人散在耳畔的几丝乌发。

  夕阳渐落,沉沉地坠下去。

  关无绝忽然扭过身,伸手把车上黑布一掀,挑眉戏谑道:“我说……你不是嫉妒温环么?不是说死者为大么,你若是真不幸死了,怎么不趁这机会恶心他一把?”

  昏暗的车厢里,射入了外面的光,那罩着斗篷的身影倏然抬头。影子的眼神冰得像一把刚出鞘的利剑,闪着不明显却凶恶至极的光芒。

  可是当冷珮张嘴时,口中出来的话语却是一句平淡的:“影子不该嫉妒。”

  关无绝便大声笑他:“去,影子还不该在意自个儿的名字呢!”

  冷珮盘着腿坐在车厢里,两只手抱扶剑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关无绝,面无表情。

  如血浓艳的红光斜扫过年轻护法的鬓角,又在他含笑的眉梢与眼睫上落了细碎的赤色光点。

  “……”片刻后,冷珮将眉毛皱起一点,他声音低沉,很是迟疑地问道,“……明显?”

  他问的是“嫉妒温环”这件事。

  关无绝就严肃道:“明显呐,如今还好,当年更明显。我和少主还偷偷聊过,环叔更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很快他又更严肃地道:“不过你且放宽心,老教主一定不知道。”

  “……”

  冷珮依然是板着张冰冷冷的脸。

  又是沉默片刻,他语调毫无起伏地开口:

  “那你可知道,温环曾经爱慕过主人?”

  关无绝呛了一口风,猛地咳个不停。

  这可真是一语惊破天,四方护法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喘匀了气,茫然道:“不,不知道……”

  “他……环叔?对老教主?”关无绝难以置信地重复,他更往冷珮那边探了探身,故作夸张地抚掌哀叹,“这这这……唉呀!环叔那么好的人,怎么就瞎了眼?”

  “……”

  冷珮当年也是看着阿苦对云孤雁天天冷嘲热讽过来的,于是只带着杀意冷冷扫他一眼,并不接关无绝的茬,继续说温环:“看不出来也是应该,他早断了念想了,主人从头到尾不知情。”

  关无绝感慨:“毕竟后来老教主有了蓝夫人……”

  冷珮摇头:“不是。”

  关无绝问:“什么?”

  冷珮默了默,道:“温环他断了妄念,并不是在主人心许蓝夫人之后,也不是在主人大婚之后。”

  关无绝微怔,若是说温环在云孤雁娶妻之后还心存超越主仆情谊的心思,那可真够胆大包天的了。

  ……真看不出来,如今处处温顺雅和、谨守本分的温环,年轻时居然还有这等放肆的胆量。

  护法心里正五味杂陈,冷珮的声音又继续在耳边响了起来:

  “温环断念,是在夫人仙逝……也是长流少主临世的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蓝宁彩毅然剖腹产子,血尽而死。一张雪白床铺尽皆染红,红颜薄命的琴女含笑而去,在那朵以生命浇灌出的血花面前,所有深情都再无转圜的余地。

  痛失爱妻的烛阴教主嚎啕大哭,抱着尸身几欲昏厥;而婴儿的啼哭声细嫩又柔弱,被交到了一身白衫的教主近侍手中。

  温环十余年的执念,终究败给了生死,败给了染血的两条命。

  “你说的对,死者为大。”

  冷珮的目光暗沉沉地望向关无绝,“所以,你我赴死,都不必留什么遗言。”

  关无绝颔首:“也对。”

  他一松手,黑布就荡了回去。

  光亮被遮挡,昏暗就再次笼罩了冷珮的脸,狭窄的车厢之内漆黑一片,掩盖了他的身形。

  这样的黑暗,想必会让寻常人感觉很不舒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这样的黑暗却是影子死士惯呆的地方,反而会人他们安心、放松。

  老教主的影子死士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关无绝说的没错,冷珮其实并不太喜欢温环。

  他从年轻时就觉得温环这人烦得很,还贪心。既然得了主人的宠爱,那就乖乖做个讨巧陪笑、端茶倒水的近侍多好,那么个俊秀温顺的白衣少年,很适合被主子抱在怀里疼。

  尤其是知道了近侍对主人怀有不该有的心思之后,冷珮更是这么想。

  可温环偏不,他并不仅仅做伺候教主的近侍,还有一身好武功为教主杀敌,还有一副好头脑为教主谋划。这本来该是他这个影子死士的活儿,却被温环抢的一干二净。

  而云孤雁也过于倚重温环,教内事务尽皆交于这个名义上的近侍过手。这种信赖本该是影子死士所得的褒奖,还是被温环抢的一干二净。

  他怎么能不嫉妒。

  或许是被关无绝遗言遗言的说多了,冷珮也奇怪地觉着,自己这回许是要凶多吉少。

  所以一闭眼,就是回忆翻涌。

  回忆里是当年的云孤雁,当年的烛阴教少主。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眉眼间是满满的飞扬跋扈,骨子里那股狂傲桀骜的劲儿已经锋芒毕露。什么鬼门最强的鬼首,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上下唇一碰,随意至极的赐名。

  那一年的影子也还很年轻。很年轻的影子跪地行礼,抬头去看他自己选定的,将要效忠一生的小主人,那个未来注定要继承烛阴教的孤雁少主,云孤雁。

  ——可云孤雁没看他。云孤雁扯着温环的袖子扬眉而笑,缀了赤金纹的墨黑华袍,与简素的白衫叠在一起,倒也耐看般配得很。

  年轻的影子心头冰冷,一如他所得的名字。

  冷珮不明白,他明明不贪心,也没有温环那种奇奇怪怪的不该有的妄念,他求的只是一个鬼首,一个影子死士该有的一切。

  可偏偏有了个温环。

  他想做的从来都是云孤雁的影子,而不是与温环相对的冷珮。

  这个不伦不类的……显得有些滑稽的名字,终究成了他这一辈子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万恶之源老教主又渣了一位……

  云孤雁:胡说八道!!本座这辈子一心一意只爱阿彩!!!

  (或许这就是天然渣吧……)

第155章 终风(4)

  初春,正是草长莺飞的缠绵之季。

  万慈山庄正是被这样缠绵悱恻的春风吹拂着,淡淡的药香芬芳弥散。

  天光乍白,古朴肃穆的楼阁院亭鳞次栉比,勤勉些的山庄弟子就已经起了床,有些早早前往山庄学堂或藏书阁内默读医典,有的三两聚众于演武场内比划武功。

  从山庄里跑出来已经快五六天了的少庄主端木登,猫着腰踮着脚,做了贼似的从万慈山庄的大门摸了进来。

  他好歹在回家前洗了把脸,把那身不堪入目的药铺伙计的布衣头巾给换了。换回他惯穿的,也是万慈山庄弟子最常穿着的疏竹青衣。

  然而这并不能掩盖他离家多日的“滔天大罪”,虽说已经成了惯犯,可被念叨被罚跪的滋味并不好受。如今端木登只求他能平安无事地摸回他的屋子,别撞见家族长老,别撞见娘亲和舅舅,更千千万万不要撞见——

  忽然,曲折长廊的前方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传来,渐渐地近了。其中一个细碎虚浮,另一个却沉稳有力,且每踏下一步与下一步之间的时间间隔几乎完全一样。

  端木登浑身肌肉一阵僵硬,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种走路法子,只有极度严苛自律的家伙才能做到,放在万慈山庄内,就是他的那个老古板父亲!

  果然,从长廊那头拐出来两个人影。庄主端木南庭脸色黑沉眉头紧锁,沉声追问着跟在他身旁的万慈山庄弟子,“锦希不在?他去哪里了?”

  “……昨晚便离庄了?怎的偏生在这等时候——嗯,登儿?”

  端木登嘴角一抽,转过身拔腿就要跑。

  背后一声怒斥:“逆子!你且站住!”

  端木登“拔”到一半的腿只好讪讪地放回来。他知道逃不过,蔫了似的转回一脸怒容的父亲面前,有气无力地垂下头行了个礼,“见过爹……”

  结果等他把这个礼行完了,头一抬,这才看见父亲手中,竟捧着一件白帕包裹的物什!

  端木登顿时脸色大变,连心虚也忘了,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爹!您、您拿着的那是——”

  ……其实,昨日小巷口处,关无绝问起万慈山庄是如何得知端木临尚在人世的消息时,端木登隐瞒了一个细节。

  当年那神秘高人以白帕裹独活,置于端木临的牌位之前。事实上,那并不是简单纯色的白帕子,那帕子的一角,绣有的是烛阴教的烛龙纹!

  端木登心里颇为纠结,虽然他是真心想同这位烛阴教护法结交,可若是端木临尚在人世的消息属实,那位神秘人就是他们的恩公。能探得这种连当今教主云长流都不知情的秘辛,神秘人的真身很有可能就是烛阴教高层某人!

  擅自泄露这等绝密消息,可不会被认为是一个忠诚的教众应该做的。

  虽然无论是云长流还是关无绝都表现的并不介意,但谁说得准的?端木登怕的是关无绝查出那位神秘人的身份来降罪于他,因此才没说出这一件。

  而如今……

  端木南庭目光复杂地看了端木登一眼,挥退了那名山庄弟子,才在长子面前打开了手掌。

  果然,又是一模一样的白帕,又是一模一样的烛龙纹。而里面包裹的东西,则是一味黄棕色药材。主根粗大皱纹遍布,五六条支根弯曲盘着躺在白色的帕子里,闻之则发着清香浓厚的气味。

  “又是独活?”端木登皱了皱眉,他摩挲着下巴,“不,不对……”

  他看端木南庭没有阻止的意思,伸手取了那药材近处细看,很快便惊呼道:“这是当归!”

  原来当归与独活这两味药材外观相似,且可入药的部位均是根部,从来都有许多刚入门的医徒很难以肉眼分辨这两种药材,这种时候往往会选择以口亲尝——独活的味道先苦辛而后麻辣,是最简单的区分办法。只不过端木登习医多年,自然不需口尝便能认出药材的品种。

  端木南庭将帕子包好,神色更加沉重:“没错,正是当归。”

  端木登内心巨震,失神喃喃道:“上回那神秘人来给我们送独活,果然查出了临弟尚在人世的蛛丝马迹,如今他又送当归,难道说……!?”

  ——难道说,失散多年的故人,到了当归之时?

  端木登所想的,自然也是端木南庭所想的。十八年前失散的幼子早就成了这位端木家主多年的心病,如今眼见着一丝线索若有若无地悬在那里,他怎能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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