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49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这话关无绝爱听,他忍着身上的虚弱往外走,临到门口转了半个身,有些小得意地向温枫扬眉笑道:“当然。”

  温枫深吸一口气,忍住想吼他一句“别笑了”的冲动。

  他其实觉得关无绝这种精神状态很不正常,他觉得关无绝快疯了,或者已经疯了。

  哪怕四方护法看起来还是如此的理智沉稳,可是自从他将逢春生复发的教主带回来的那时候起,温枫就能感觉出来……

  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然悄悄地坏掉了。

  ……

  息风城,水月殿。

  “如果,”云丹景把手背在后面攥紧了拳头,脸上状若无意地对身边的妹妹说道,“如果从今往后,由我来做烛阴教主,你觉得怎么样?”

  “嗯?”云婵娟趴在桌上,她神情萎靡,心不在焉地哼哼,“娟儿不觉得怎么样啊,反正不都是哥哥吗?”

  天彻底黑下来了。水月殿里兄妹俩对坐,仆从婢女都退下去了。数一数,自云长流毒发已是第三日,人还在昏迷不醒。

  云婵娟倒是很忧心,可她知道自己忧心也不顶用,强打起精神来和哥哥嬉笑:“不过……丹景哥你做了教主,应该不会天天逼我念书练武的是不是啊。长流哥哥他老为这个凶我。”

  她想了想,又道:“呀,不过你做了教主,我就要叫你‘教主哥哥’了,好不习惯。”

  “娟儿……”

  云丹景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唇,云婵娟的话叫他脑壳痛,心也发闷。

  这几年他常抱怨云长流对娟儿严厉,烛阴教家大业大,娟儿那么个娇气的女孩子,息风城就快活幸福地养着她宠着她一辈子能怎么样?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妥,这傻丫头,也天真得过头了。

  “怎么了呀?”云婵娟眯眼笑出两个小酒窝,“哥,娟儿觉着你今日怪怪的,也是为了长流哥哥的病不开心?”

  “没事。”云丹景摇摇头站起身来,取了自己的大氅,“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早睡,丫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身一如往常地揉了揉妹妹的头,落寞地笑了笑,“等……等明年夏天,哥再带你去打野枣子啊。”

  ……

  离开了水月殿,云丹景独一个人往自己的骄阳殿的方向走。

  周围全黑了,一轮弯月高挂在头顶。

  这几日天寒得厉害,虽还是秋季,可神烈山上早就很冷,尤其是夜晚。或许很快冬听就要开始叫,很快就该下第一场雪。

  这月色就已经寒得像雪了,雪似的月光落在云丹景披着的黑色大氅上,落在少年锋利的眼角。

  其实,云丹景的相貌比他的兄长更似云孤雁,英挺的五官刚硬而尖锐,此刻眉宇间浮起阴鸷的厉色时,活脱脱就是老教主昔年的模样。

  云丹景摸了摸胸口,那里躺着林晚霞给他的铜牌。娘亲说让他今晚来潇湘宫,一起仔细谋划起事。

  云丹景忽然站住,冷声喝道:“阳钺!”

  那个沉默木讷的黑衣身影无声地落于他的身后,声音比往日压抑,似乎已经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是,主子。”

  云丹景深吸一口气,手缓缓从大氅里探出,紧攥的铜牌在月下闪过一线冷芒,“听我命令。”

  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决不能再踌躇下去了。他没错的,应该是没错的,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没错的!

  娘亲说会帮他谋划,可他不要别人来帮。他知道娘亲心里有仇恨,可他没有,他只是想要把这么多年父兄亏欠他的东西讨回来,只是想证明给所有人看。

  “……”

  然而阳钺耷拉着眼,这位四年前便成了影子死士的阴鬼,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象征着一场谋逆犯上的危险铜牌。

  云丹景目光冰冷,倔强地伸着手,他心里有暴躁的浪在翻滚,冲散了所有理性。

  他知道阳钺会听话,这个男人脑子里的筋很直,忠到让他觉得傻的地步,所以他知道阳钺一定会听他的话。

  “恕阳钺直言,主子莽撞了。”

  终于,那个男人缓缓开口了。

  而在开口的同时,阳钺闭上眼接过了铜牌,重重地将头往地上一磕,“……然既主子心意已决,属下必将誓死以随。”

  ……

  养心殿内,关无绝还守在云长流床边。

  云长流昏睡得很沉,面色雪白,眉心清浅地微蹙。大约是因着痛楚,他连无意识中吐出的细细气息都是带着颤抖的。

  关无绝就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教主的脸颊,心想平素那么孤高如冰霜不可侵犯的人,怎么能在顷刻间变成这么个脆弱的样子。

  但仔细想想,反倒是这副样子的云长流更叫他印象深刻。小时候的事他淡忘了许多,却怎么也忘不了最开始躲在养心殿外偷看的一眼:那苦苦挣扎自残的纤弱惨白的手,那从指尖一滴滴掉下来的血珠。

  许是那过于惨烈的景象在脑中烙得太深,再加上少主那性子太过柔软纯粹……说实话,关无绝从小到大,对云长流都是藏着几分心疼怜爱之意的。

  哪怕后来的少主再如何光彩照人,后来的教主再如何雍容尊贵,乃至他根本不敢把这份疼惜表现出来……但在关无绝心里,那个雪瓷般一碰就碎的孩子的影子始终不能抹消。

  如今这影子更是清晰起来,在脑中萦绕不能去。

  金琳银琅送了药进来,护法便亲手来喂。关无绝把云长流的上身缓缓托起来抱进自己怀里。吹凉了药,小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往教主口里送。

  可惜云长流人事不省,还是有大半药汁都沿着唇角淌了下来,一滴滴洇在帕子上。

  关无绝发愁地叹了口气,这也没啥别的办法了,他自己先含了药,唇贴唇给云长流强硬地渡进去,如此几次三番,这才好歹把一碗药饮下。

  金琳来收了碗,小声道:“护法大人,这里有奴婢和妹妹守着,您还是去歇一歇罢。”

  关无绝沉着脸摇摇头,还是默默地看着云长流。

  三天了,他都没正经合过眼。不是不疲累,不是不想休息,毕竟饮药养血也是很耗体力的……又是那毛病了,就像当年自己躺在鬼门大门口的墙角等教主召见等到失眠一样,明明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睡一会儿,可他偏偏心里有事,就一点儿也睡不着。

  关无绝就觉得,与其趴在床上辗转难眠,还不如在这陪会儿教主,他自己还能心安。只不过……要是给教主知道,得挨骂了。

  可是接下来的一年要怎么办?

  如果他开始养血,必须日夜服用大量的药,他会有好一阵子虚弱疼痛的时期,身上的药味会浓得遮掩不住,教主不可能不察觉出异样。

  关无绝就愁的要死,心说这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如果教主知道他能够养血,就会知晓他曾经做过药人,就会知晓他是阿苦,就会知晓他曾经穿心取血,且如今还准备再穿一次……

  这可还了得!!

第143章 日月(4)

  关无绝知道他必须躲起来,他在冥思苦想一个借口。

  教主必不会简单容许四犀角方护法无端消失整整一年,再者,自己在这么个关头狠心离开教主,也显得太不自然了些。

  怎么办?说去为教主寻访解毒之法成不成?

  ——不,教主该不会同意。

  不同意的话,他索性强行闯出城去?

  ——不行,十有八九会被阴鬼捉回来,且万一在追逃之间暴露了什么,那就更糟糕了。

  ……和教主吵一架,让教主怒起来主动把他赶出去?

  ——算了吧,就教主那性子,还吵架呢。

  忽然,他搭在床边虚握着云长流手指的右手上传来收紧的力道。关无绝倏然回神,惊喜道,“教主?您醒……”

  笑容尚未浮现就消散,云长流并未醒转,只是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指。他更深地蹙紧眉,苍白的唇间漏出几丝含痛的气音,显然是逢春生又发作得厉害了起来。

  药血未成,此刻关无绝除了痛恨自己的无力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护法捧着教主的手缓缓输入些内力,哪怕明白这几乎就是徒劳,他轻轻咬着牙关,“您很疼是吗?无绝知道,都知道……”

  “是属下没用,当年没能解了逢春生,如今也没法……让您少疼点儿……”

  关无绝哽咽了。他再也忍耐不住,轻轻将云长流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唇瓣贴上苍白手背,含泪哑声道,“那至少,无绝陪您一块儿疼,成么?”

  云长流闭着眼,毫无知觉。

  关无绝摩挲着云长流冰冷的手指,静默地望着云长流合拢的纤长睫毛,低语道:“……您会好的。您再等等我,再给无绝点时间。”

  倏然,四方护法容色微微一动。

  几乎就在他转头看向屋外的同时,一道暗影落于寝殿之外俯首跪拜。

  “属下参见四方护法。”

  夜色之中,殿外的玉石砖上,那跪地的来者黑衣黑甲,显然是鬼门阴鬼的装束。

  唯一的不同便是面甲上比寻常阴鬼多了一个“冥”字刻印,而那周身萦绕的气质,亦不同于寻常阴鬼的阴冷锋利,而是另一种令人捉摸不定是诡谲之感。

  “幽冥部有紧急要事禀报,请护法定夺。”

  幽冥部原本直属烛阴教主御下,然如今云长流昏迷不醒,十万火急之时,自是由四方护法代为主持大局。

  关无绝眸色一厉,缓缓将云长流的手放下,塞进被子里又将被角抻了抻。他放下床头挂着的厚实幔子,起身走到屋外掩了门,示意幽冥阴鬼随他出来,“报。”

  那幽冥阴鬼肃然起身,跟着护法往殿外走,黑甲下的声音低而急促:“云丹景图谋不轨,骄阳殿已在调兵,今夜必有异动!影子死士连夜出城下山,幽冥正在尾随……还请护法定夺!”

  “什……”关无绝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一把攥住幽冥阴鬼的肩膀,急喘了两声,差点没腿脚不稳跌倒下去。

  ——云丹景图谋不轨!?

  在这个关头!?教主逢春生复发,昏迷不醒,命数还不知保不保得住一两年。

  在这么个危亡关头,他云丹景竟欲谋逆叛乱!?

  是,他的确看不惯云丹景,觉得这小少爷的心性实在很悬,也是他一力劝得教主布下幽冥监视。可就算如此关无绝也没想到,云丹景居然真的就叛了,还是在教主毒发昏迷之时,那位小少爷竟如此卑劣,如此趁人之危地叛乱了!

  教主百般疼爱、万般容忍的弟弟,他替教主委屈了那么些年也不顶用,最后呢?竟只换得在毒发时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被人往心肠上狠狠捅上一刀!?

  怒火如烧,激得心脉猛地抽动剧痛。本就是养血之身,此刻气急攻心之下,关无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大口鲜血已经不由自主地喷了出来,在寝殿外洒了一地的红。

  “关护法!”幽冥阴鬼忙扶住他,“护法息怒!”

  “云、丹、景……!!”

  关无绝狠狠地一抹唇角,狠戾神色竟比身旁扶着他的那个更像是幽冥地府中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杀意,无边的杀意席卷,将他脑海中烧成一片散着黑烟的焦灰废墟。关无绝蹭了血的手腕气的发抖,“好个云丹景!恩将仇报的小白眼儿狼……”

  然而……有的时候,人的头脑反而会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变得极为冷静。

  这一刻,关无绝身周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他死死地抬头望着廊下冷夜里高悬的明月,任由戾气于心底沸腾,忽然间思维无比清晰地飞速运转起来。

  是了,云丹景,他怎么会把这么个麻烦给忘了。

  再也没有比这位小少爷更大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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