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46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关无绝有些惊喜地翻身从鞍上跳下来,牵着马走过去。他觉得自己也被教主带的幼稚得和个小孩儿似的了,一片叶子就能高兴成这样,居然还说了句,“真好看。”

  “等待会儿到了山下,”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接,“无绝先带您去逛镇上的市集子吧,这季节好多野果谷物都熟了,息风城里平日不采买那些百姓家的粗食,您可以试试……”

  可关无绝伸出的手,却忽的接了个空。

  他还含笑说着话,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火红的枫叶,从云长流突然垂落的指间翩然滑下。被风一吹,就翻滚着卷到了天边。

  事情发生时没有任何先兆。

  前一刻云长流的眉眼间还噙着柔色,可仅仅一个瞬息后,他就身子歪斜地从白马背上倏然滚落下来!!

  关无绝盈满了温暖期盼的眼底,骤然被无边的恐惧冰封。

  “——教主!!!”

  关无绝两步跨过去,一把抱住云长流颓然倒下去的身子。

  满山遍野的艳丽红叶在眼中凋零枯萎,天地倒悬,灰暗无光。关无绝双腿一软,抱着云长流跪坐在地上,脑海中茫茫的一片白。

  他竟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温度迅速地冰冷下来。很快关无绝就发现自己也开始发抖,他惊恐地去扶云长流的脸,“教主、教主!?您怎么了,您哪儿难受!?……教主!!”

  云长流脸色赫然已是死人般的惨白,他紧紧地闭眼咬牙,隐忍地将额头抵在关无绝肩上,许久才攒够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细细的颤音,“疼……”

  关无绝彻底慌了,他六神无主地去摸云长流的手腕,“——疼!?是疼吗?哪里疼,您是哪里疼!?”

  云长流痛苦至极地摇了摇头,忽然喉中发出一丝极细的痛呼。他浑身绷到极致,脖颈濒死般地后仰,暴起细细的青筋,宛如最惨烈的折磨陡然降临于身。

  哪里疼,他不知道……

  好像是皮肉被撕烂,筋脉被扯断,骨头被敲碎,脏器被蹂躏,好像是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护法几乎是绝望地抱紧他,“教主……!!”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脉象分明是——

  关无绝眼眶泛赤了,他狂乱地喘息,按在云长流脉门的手指已经抖的不像样子。摸清脉象的那一刻他脑内嗡鸣炸响,恨不能就此疯掉。

  不可能,不可能,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天啊,天啊,苍天啊!!!

  到底什么是天意,什么是命数?

  难道世间当真有再如何竭尽全力也无法拔除的毒疴,当真有再如何拼死挣扎也无法逃离的恶命?

  云长流在剧痛中努力睁了睁眼,眼前阵阵发黑,泛着一片片的重影,连近在咫尺的关无绝的脸也看不清楚。

  他吃力地张口想安慰几句,可又一阵凌迟般的痛割在全身,将未出口的话语强行化作压抑的呻吟。

  这样的痛感实在太熟悉了。

  云长流以为他早已经淡忘,可当它真正在体内苏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仅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年,所有人都告诉他,逢春生已除。

  原来,竟是没有彻底拔除么……

  在真正极致的痛苦之下,体力与意志的消磨殆尽根本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云长流的意识渐渐被混沌淹没,被冲散了的神智宛如溺于不见底深海之中,滚滚下沉而去。

  “教主……教主?”

  模糊中,云长流听见关无绝颤抖的声音。

  “不,不……不行教主,您别睡……”

  仿佛隔了层什么帘子似的,不太清晰。

  “您睁开眼,您看看无绝……我们回城,无绝带您回城……”

  云长流突然十分难过,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枚没来得及递到护法手中的红叶,仿佛又看到了无绝伸手时眼底期盼的微光。

  对不住。

  说好了要陪你下山玩的,是答应了你的。

  吓坏了吧。

  对不住。

  ……

  萧瑟的秋风,凄然吹遍了神烈山。

  又几枚枯萎的叶子,无声息地落了。

  只是再也没有一枚那么漂亮的火苗似的枫叶。

  关无绝踉跄着咬牙起身,抱起昏死过去的云长流,连两匹马儿都顾不得牵,运起轻功向着息风城的方向疾驰回去。

  凛风刮过脸颊,明明还未入冬,却已寒意刺骨。

  关无绝怔怔地睁着眼,他望着眼前宁静的来路,却宛如走在绝壁之上,那尽头黑压压看不见一点儿光。

  心魂溃决只需要瞬息。

  麻木的泪水一滴、两滴,落在赤金的烛龙纹上。

  那个和温枫开玩笑的月夜仿佛还是昨日。他本以为一切苦难都过去。刚开始感恩命运待他不薄,刚开始觉得有些疲累,刚开始想要休息一下……

  他在泥淖之中跋涉了那么久,好容易上了岸,好容易寻来的那点光,那点暖,那点甜……

  明明已经那么近,那么近,明明只差那么一丁点儿的距离。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就在他小心翼翼地伸出的指头尖尖上……

  “啪。”

  碎得无影无踪了。

  ……

  逢春生的复发,谁也没有料到。

  九年前的那个春季,云长流闯入取血室,目睹了被穿心取血的阿苦后全身毒素爆发,顷刻间命在旦夕。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刚取的药人心头血已经来不及处理入药,只能强硬地将新鲜的人血给少主灌下去。

  关木衍起初也担心过,未入药的心血是否能够彻除毒素,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云长流并无异样,逢春生又过于罕见未有先例,他便也当那奇毒已然消散。

  谁曾想,逢春生会在风平浪静地潜伏了九年之后突然复发,把所有人都再次打入了阴渊之底。

  ……

  息风城,药门。

  沉重的气氛蔓延了并不大的室内,每一寸空气都像是灌了铅。

  刚施完针的关木衍抖着手拿巾子擦额头上豆大的汗滴。另一侧,云孤雁死气沉沉地闭着眼,弯着腰坐在深处的椅子里。他单手扣在扶把上,指节骨突出,粗大的青色血筋一跳一跳。

  温环走到云孤雁身后,谨慎地弯下身来唤道:“老教主……”

  云孤雁没反应,他又叫了句:“主人……”

  那佝偻的黑袍身影终于动了动,云孤雁抬起脸来。在披散的发丝之下,老教主那面色灰暗而憔悴,神情却并无甚哀色。

  已经有这么多年过去了,游走的岁月却仿佛被这个男人攥在了手里。在云孤雁的这张冷峻挺拔的面容轮廓上,找不到太多衰老的痕迹。当那双眼睛再次点起阴鸷的寒光时,与二十多年前那个为了爱子疯魔的烛阴教主并无两样。

  云孤雁没有看温环,他看向关木衍,用一种很缓慢、很沙哑又很冰冷的嗓音说道:“既然逢春生复发,那再治一回,不就得了?”

  关木衍疲惫不堪地摇了摇头,“再没有适合的药人了,老教主。”

  当年的端木临,当年的药人阿苦,究竟是怎样难得的侥幸?他是出身万慈山庄,自幼以药养身的小公子;他是武学上的天纵之才,七岁时已身怀足以抗衡养血折磨的内力;他心性坚韧不拔,忍得了服药之苦、割腕之痛……

  更重要的是当时恰逢万慈山庄内部倾轧,有顾锦希这么个图谋不轨的叛徒做内应,云孤雁才能找到机会偷天换日,把端木临弄成假死,掠至烛阴教。

  ——可是如今,去哪里再找那么一个孩子做药人?

  云孤雁默了一下,随后他抬起手指敲了敲座椅,漫不经心地抬头道:“四方护法曾是药人之身,他难道不能再养一次血?”

  “老教主!”

  “主人……”

  关木衍惊愕的叫喊声与温环紧涩的低唤声混杂在一起。

  随后温环沉沉叹息,并不再多说什么……他作为近侍跟了他主人几十年,向来不会违逆云孤雁的意思。

  关木衍却僵硬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云孤雁面前,略显蹒跚的脚步倒是有了几分老人模样。百药长老艰难地吞咽着唾沫,低声说:

  “……老教主,您要知道,那孩子当年穿心取血,心脉已经毁得彻底,更勿论以残身入鬼门,肺腑筋骨无一处没受过伤。他身子太脆弱了,养血……他受不住的。”

  云孤雁嘴角弯了弯,眼里却没有笑意。他身体前倾,嗓音低沉地缓缓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受不受得住啊?”

  “他会很疼的,很疼,老教主。”关木衍无比认真地道,“他还会死的,在被养血之痛折磨一年之后,惨死在取血针下的。”

  “噢,他疼,他死。”

  云孤雁冷眼以对,“可这跟本座有何干系啊?”

  “本座,”只见老教主慢吞吞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眼底一片幽黑,“只要救流儿。其他人干我何事啊,关长老?”

  关木衍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他张口似乎正欲说出什么。然而门外突然的骚动打断了老人,云孤雁侧耳听了听,脸色更加阴沉,向外面拦截的的烛火卫低吼道:“放他进来!”

  开门时,一袭墨梅红袍飘然而入。

  关无绝快步走进来,修美的面容上并没有什么很悲哀亦或是很绝望的表情。

  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极其焦虑,可那焦虑中又维持着几分冷静;他眼里仿佛乱溅着疯狂的火星,可那火焰却连一丝热度都没有。

  三人的视线都停在护法身上。

  而关无绝连看都没看云孤雁和温环一眼,只伸手把关木衍拽到桌案前,将手中的纸张铺在上面,急促地低声道:“你来看看这方子对不对……时间太久了,我怕是记不准。”

  关木衍只瞄了一眼就像被电了似的抖一下,他盯着关无绝问:“你这是什么方子?”

  “废话,都这时候了,还能是什么!?”关无绝含怒瞪他一眼,“当然是药人的养血药!”

  奇怪的是,这话刚一出口,关护法突然敏感地觉出屋子内的气氛似乎诡异地滞了滞。

  关无绝后知后觉地抬头环顾一眼,他觉得更加奇怪了。

  云孤雁、温环和眼前的关木衍,居然都在用某种十分莫名其妙的眼神盯着他看……就好像,就好像他是个什么世所罕见的珍稀异兽似的!

  “你们……这是?”

  关无绝压了压眉宇,迟疑着解释道:“……教主还昏睡着呢。温枫在里头陪,暂时不会出事。”

  然而,那三道怪异的视线并未收回去。关无绝后背都有点儿麻了,任谁被三个人这么齐刷刷地被盯着看,心里也会发毛。尤其是在这么个紧要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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