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44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温枫心惊地奔过去将灯烛一点,只见教主神色恍惚,额上细细密密的都是冷汗。

  白衣近侍顿时大惊:“教主!?您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适……温枫去传药门过来?”

  云长流在那迟钝地蒙了许久,才从魂不守舍的状态里回过来。教主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着眉宇抚了抚额角,“无碍……许是梦魇了,不必深夜扰人清静。”

  “您……您当真没事么?”温枫哪能放心,先倒了温水给教主端过去,又翻着柜里取了安神香,一面往香炉里添,一面忧虑道,“教主切莫心急,无论是什么,慢慢来总会变好的。”

  云长流默默颔首。他慢吞吞喝完半碗水也缓过来了,就抱着被子恹恹地半卧在床头,看着温枫忙活。昏黄的灯烛拉长了近侍的影子,倒也显出些寂夜中的温馨。

  教主这么出了会儿神,才轻轻问了句:“叫你送护法回清绝居,怎去了那么久。”

  温枫回头微笑了笑:“不知不觉便聊多了几句,教主恕罪。”

  云长流就没再继续问,自己翻了翻被子,略显疲倦地躺下了。

  ……方才,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觉得有一阵极为熟悉的,穿刺骨髓也似的冰冷剧痛如闪电般走遍全身。

  可当他乍一被惊醒,那痛楚却又烟消云散。

  仿佛只是错觉。

  教主就禁不住疑惑地暗想:难道是因为情绪失控太过,才做了少时逢春生的噩梦?

  云长流心性素来淡泊沉静,又习惯了避世不出,除了关无绝,甚少还能有其他的什么人什么事叫他方寸大乱;可这两天却被无绝与阿苦这两段情缘搅得快要疯了一样,还真是好几年都没曾尝过这种滋味了。

  若是说由此乱了心绪以至梦魇,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云长流想不明白就不再想,索性先自睡下。到了次日天明,他也宣关木衍过来为他把了一回脉,没摸出什么异样来。教主便当那真的只是噩梦,并未挂在心上,自然也没对什么人提起过了。

  ……

  自这一回闹剧之后,烛阴教主和四方护法这两位的关系,似乎……

  似乎,还真没什么太大变化?

  其实这样说也不对,最初还是稍稍有些小尴尬的,毕竟亲都亲过了。

  只不过,首先关无绝那边儿是真的毫不在意,一切如常,不动如山;而云长流在这情之一字上头又迟钝得很,往往是循着本能行动——以教主的本能,叫他突然因为这么点儿心内的纠结就不宠着护法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日子一久,好像那一天红亭下的亲吻就真的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再一久,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除了两件。

  第一件,虽然烛阴教主还是照旧纵着四方护法,只是此前那些肢体上的无意识亲昵变得少多了。两人的亲近,已经被云长流很谨慎地克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度上,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第二件,就是云长流开始有意识地寻找有关药人阿苦的旧事,相关命令自然也传到了信堂。可惜的是,或许是所隔年岁太久,进展并不十分令人心喜。

  不过这两件变化,实在很是阴晦。除了温枫这个知情的以外,在旁人眼里,教主和护法还是那么地要好。

  ——当然,再怎么要好的一对儿人,偶尔的吵架也总是难免的。

  更不要说,论起云长流和关无绝这两个人的性格,其实在某些地方的不合还真的蛮大。

  养心殿内。

  云长流一袭龙纹雪袍,独自高坐于上位,冷眼看着跪在下头的红袍护法,语气不咸不淡:“自己解释。”

  关无绝跪的倒是笔直,神情却尽是讽意,轻轻淡淡地把唇角一勾,“教主,您要训无绝,应该方才当着丹景少爷的面儿训,就说属下违逆放肆,不遵主命。若是这样,您也可免得挨那顿枉骂了。”

  云长流眼角一跳,手指就扣紧了案角,“……你给本座好好说话。”

  “教主,无绝斗胆说一句,您这性子当真不太好。”

  关无绝此刻明显有点脾气上头,人虽然跪着,可瞧那冷硬的语气神态,完全就不是个好好说话的样子,“您又想护着无绝,又想疼您家那位小少爷,结果落得自己做了恶人,您……当真值得么!”

  时间已入夏季,树叶茂密浓绿。夏蝉叫个不停,吵嚷得连养心殿里头都能听见。

  云长流十分头疼,他无可奈何地单只手背撑着下颔,稍稍放缓了语气,“别闹……本座知晓你定有缘由,不是叫你解释?”

  ……

  若问发生了什么,这还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那时小少爷云丹景第一次尝试闭关冲境,成果可喜可贺。他所修炼的云家祖传的煌冥神功完美突破至第五重境界。这等修为,在江湖年轻一辈里不说顶尖,也足可称一流,势头隐隐盖过了数年前一度成为风云人物的于家堡少堡主于昆;甚至比之其兄云长流当年也不逞多让——

  ——噢,最后一句是他自以为的。

  要说这位云二少爷,其实也有够憋屈。他其实资质并不差,反而是罕见的好天赋。可怜就可怜在,长兄云长流更胜一筹,他从小就被哥哥的阴影压得死死的。

  云丹景小时候,父亲云孤雁一手遮天、纵横江湖,可惜全心全意偏爱哥哥,他没落着半点儿好;如今好容易云孤雁退位了,可就云长流这么个避世不出的性子,说不好听点儿,活像是要带着一整个息风城都去修道成仙了似的,更没有他施展的空间。

  云丹景本就是骄傲自负、争强好胜的性格,再添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哪里受得了这种处境?

  他自然是不愿日复一日地呆在这息风城里,被哥哥的阴影笼罩着。云丹景坚信,只要肯叫自己出去闯荡江湖,定然能闯出几分名头,不会堕了烛阴教的脸面的。

  这一回内功境界突破,正好给了云丹景借口。天公作美……亦或是不作美,还真撞上那么件麻烦事。

  十三分舵久违地又出了问题,还是最大的大问题。

  ——谋反。

  有密报传至息风城,说位于东宝三池的分舵舵主密谋不轨,意欲作乱。

  然而唯一的人证暴毙身亡——亦或是被灭了口亦未可知——如今息风城并无证据给这一舵主定罪。

  云长流本是想把萧左使派出去跑一趟的,没想到就这关口,被刚出关的云丹景横插了一脚。小少爷非要请命前往,差点没把军令状压在养心殿的案上。

  ……云长流想都不想地给他拒绝了。

  教主很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几斤几两。武功有几招,聪明有几分,可惜心性太嫩,最是容易弄巧成拙。谋反之事可不是儿戏,又哪里能轻易允许他去?

  云丹景不服,非觉得是哥哥看轻了自己。兄弟两人正争执不下,正巧关护法在里头和温枫坐着喝茶吃点心,听见外头声音就出来劝教主。

  关无绝的意思很简单,他觉着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就是欠锤。索性让云丹景去这一趟,知道知道厉害就消停了。

  不过自己也暗中跟去。真捅出了什么漏子,他能补上,万一小少爷把自己给坑进去了,护法也能给他捞出来。

  这样的确是个可行的法子,不过让护法掺和这摊家务事,云长流多少有些歉疚。关无绝顺势向教主讨个恩典,等他回来之后要教主陪他下山玩上十天,云长流一口答应,临行前亲自送他出了城。

  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却是兵荒马乱。

  云长流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才理清前因后果。

  他的好弟弟果然造出事儿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中了奸计直接把自己坑进了分舵的大牢里。

  然而问题就出在……他的好护法,并没有立刻救人,而是悠哉悠哉地让云丹景在分舵大牢里趴了整整十三日。

  小少爷身份尊荣,那分舵不能轻易叫他死了,连大刑都没敢动。可云丹景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还是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后来还是他自己的影子阳钺来救他出去的,并且诚恳地告诉他:主人您安全了,因为这所分舵主已经被四方护法收拾了。

  云丹景气疯了。因为他从阳钺口中得知,关无绝用来收拾这分舵的证据,正是自己千辛万苦调查出来大半的东西。

  ——自己受苦受难受辱,被压在大牢里无人营救不说,末了功劳还被窃走,给他人做了嫁衣裳!!这关无绝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很快,等回城后关无绝在教主面前一复命,云丹景就知道这位是哪儿冒出来的了。

  他窝火到眼里满是血丝,梗着脖子冲云长流就吼:“你……你是不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利用我给你的四方护法揽功,啊!?”

  对此,云长流面无表情,直接抄起案上的书卷就往云丹景头上砸了过去。

  “好高骛远,不自量力,落得险境要别人来救命,还不知耻?”

  “你那微末功劳,护法还看不上。”

  “带下去,静室自行反省三日。”

第139章 野有蔓草(6)

  教主挥挥手,烛火卫就把暴怒乱吼的云丹景给拖了下去。

  关无绝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

  不过护法很自觉,等外人散了,他也不用教主开口,自个儿先掀下摆给教主跪下了。

  然后就开始跟教主刺儿,说一句顶一句。

  云长流淡淡望着他,清透的眸子带着一种并不刻意的力量,仿佛能一直看进眼前人的心底。

  “……那属下说实话,您可别难过。”

  关无绝终于轻叹一声,收敛了戏谑之色,只是唇角还挑着不屑的弧度,“丹景少爷往分舵走这一趟可不得了,起先还肯查查证据。后来给那分舵舵主、副舵主发觉了,轮番设宴来请他。您知道他们说什么?说自己对烛阴教之忠心日月可鉴,只是不满于您这位新教主年复一年地碌碌无为;还说希望奉云丹景为主,为烛阴教打一片大好江山……”

  “慢着,”云长流忽然皱起眉,心情一言难尽,“你……咳,跟踪丹景?”

  日子久了,他都快忘了这人是做过阴鬼的了。若光论潜身隐匿的本领,连云长流也自认比不上关无绝。

  不过……您堂堂四方护法,居然亲自跑去跟踪别人,这说出来也实在太不光彩了些罢??

  “这个不重要,教主,”关无绝清了清嗓子,“这分舵主说的话,若是放在您刚继位那两年还可能有两三分真,可是如今……呵。”

  他并未明说什么,只是一声嘲讽的冷笑已经将其态度表明得一干二净,“少爷还信以为真,是没脑子;没脑子也就罢了,居然还一口答应下来,是没良心。”

  “他答应了什么?”云长流面色不改,“你起来说话。”

  关无绝便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到云长流身侧垂首,“云丹景收了分舵主的礼,答应在您面前为他们美言。教主,您家小少爷也不是小孩子了,岂能不知道这时候受这种礼,就是接受效忠的意思?”

  “当然了,这话您要拿去问丹景少爷,他铁定说是缓兵之计,可息风城还怕它个分舵么?您想对叛徒动手,也就一道大令的事儿,还用得着缓?”

  “多好啊,明里是丹景少爷兵不血刃稳住了分舵局势,暗里是为自己拉拢一波私人兵力,可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他把好处都占了,拿您当冤大头呢。”

  云长流阖眼叹息一声,抚额沉声问:“……那分舵主可有透露谋反之意?”

  关无绝道:“这个没有。”

  云长流又问:“那丹景可有欲拉拢分舵以对本座不利?”

  关无绝道:“也没有。”

  云长流沉默不语,无奈地看他一眼。

  “……”关无绝顿觉心虚,目光躲闪一下,弱弱道,“教主,要么……属下还是跪着的好。”

  云长流低头很浅地勾了勾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关无绝瞧着教主没生他气,又开始继续:“教主,您别不当回事儿。还记得当年云丹景是如何瞒着您把阳钺契成影子的么?云丹景分明就是一直想分您的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云长流神色骤沉,“住口!”

  关无绝垂下头,还是屈膝跪下了,“属下失言。”

  云长流眉间覆上阴色,明显并不想多谈论这个话题,“本座知晓你是为本座好,只是……以后不必再提了。”

  关无绝仰起头道:“您这是在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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