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16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因而,也从未曾不幸地失去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少主:阿苦没了,想死。

  阿苦:不不不,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少主:逢春生减智debuff中,听不见听不见。

第113章 晨风(2)

  纠缠长流少主十五年的奇毒逢春生得解了。

  转眼间,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息风城,又自神烈山向外传遍了十三分舵,短短数日便已传遍了大半个江湖。

  逢春生终被破解,这意味着下一任烛阴教主的位子几乎再无悬念。以云孤雁对长子的偏爱程度,扶云长流继任已是铁板钉钉。哪怕是那高深莫测的无泽境,但凡云孤雁当真有心偏护,只需把自己身边的影子派给少主,在无泽境内混过一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间,众人对于这位甚少在人前露面的未来烛阴教主议论纷纷。大多数人并未过于忧虑,都认为云长流继任教主怎么也得等到几十年之后,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琢磨这位少主的脾性与作风。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则消息却在息风城内部被严密地封锁下去。除了少数的总教高层,外头并无几人知道这次的解毒是怎样惨烈。

  那一日,在巨大的刺激之下,云长流体内的逢春生突然全面爆发,转眼间人便命在旦夕。新取的心头血已经没有时间处理入药,只能仓促地尽数灌下。少主的状况几度反复,直到十日之后才稳定下来。

  万幸,药人心血效用果然非凡,云长流体内的逢春生毒,似乎已经了无踪迹。

  唯一的变数,是当少主终于醒转时,他的记忆出现了遗失。

  他忘了一个人。与阿苦有关的一切旧事,已经从云长流的记忆中消去,变成一片捉摸不到的空白。

  云长流无法回想,那道记忆中的裂缝似乎烙成一道伤疤,一旦试图触碰,便会使他头痛欲裂,呼吸困难。

  关长老便不让少主再想,说是一个不好,不知会有什么危险。

  没有人料到,那两个相伴了七年的两个少年,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

  又五日。

  统共在药门内被按在床上睡了十五天的长流少主,终于被允许回到他的长生阁。

  云长流从药门走出来。

  这是个白云悠扬的晴朗春日,少主仍是一袭雪白宽袖长袍着身。他从深处一步步缓慢地走出来时,沿途药门的医师与巡视的烛火卫们均纷纷向他躬身行礼,神色中带了以往并不曾有的敬畏之意。

  云长流清俊的面容上无悲无喜,他微低着头,冰凉长眸亦是漠然垂下,并不看什么人。

  一个人,任你是怎样心志坚毅的人,某一日忽而平白缺失了大片的记忆,那滋味总不会好受的。

  尤其是,当你被告知这段过去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的时候,那种失落与焦虑之感尤甚。

  前方出现了微小的骚动。

  云长流抬眼望去,动乱正发生在他十几步远处。

  他看见一个身着药人青衣的陌生少年,消瘦而憔悴,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

  周围所有人都在向少主躬身或跪拜。可那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了架的青衣少年却脊背笔挺,一双漆黑漆黑的眼珠子直直地望过来。

  云长流并不认识他,只觉得这少年有些古怪。

  在药门之中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的药人并不少见。不过,让这种卑贱的小疯子冲撞了长流少主,那就是药门的大罪过了。

  果然,下一刻那胆敢不敬少主的少年就被大怒的药门医师踹倒在地,又有另两个医师上前,满头大汗地连连向少主告罪。

  云长流蹙眉,摆了摆手示意无碍。

  他继续往前走,步伐并未因周遭的骚动而乱了半分。

  走过那少年身畔的时候,少主听见很细的痛吟。

  他以眼角余光看见那正被“教训”着的青衣少年痛苦至极地蜷成一团颤抖,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死死地揪紧心口,颤抖不止。

  可就在云长流走过他身侧的一刹那,那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往前爬了两步,倏然伸出手,五指紧紧抓住了少主的衣角!

  云长流脚下一顿,诧异地回头。

  他居高临下,目光镇静地看着那个陌生的药人少年,带一丝探究之意。

  阿苦也看着云长流。

  ……云孤雁亲口告诉他的时候,阿苦本是不信的。

  他熬过了刺心的酷刑,为了少主拖着一条残命从鬼门关里爬回来。在床上醒来的那一瞬间,感受着心脉的虚弱与剧痛,他知道这副身子这辈子算是废了。

  可他并不害怕,更无后悔;他满心欢喜,甚至带了隐隐的自傲。他相信自己能活下来,他果真活下来了。他以为过了这一劫,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他想着少主和教主的允诺,他数着桃花的花期……在他此生十五年的光阴里,从未如此地幸福过。

  所以云孤雁进来看他的时候他冲教主勾起唇。他的眼眸是明亮的,他虚弱却开心地笑着问,教主的话如今还做不做数啊。其实他心内是确定了答案的,他根本就没曾怀疑过云孤雁会反悔。

  他根本没想到会听到那样颠覆一切的回答。

  起初阿苦是不肯信的。他不肯信当真有如此残忍的命运,不肯信云长流当真会把自己遗忘。

  除非叫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

  云长流神色微沉。他的衣角被抓出了褶皱和污渍。少主对那药人道:“放手。”

  阿苦眨一下眼,他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少主。

  嗖嗖的破空声传来。那几个医师又惊又怒,抽出专门教训药人的诫鞭抽打在他的背上。他们用了狠力,顿时就是皮开肉绽。

  阿苦咬牙挨了好几下,衣衫都被抽裂。他口腔中满是血的腥甜味,手指更加用力,仿佛恨不得紧抓的布料撕碎。

  可这仿佛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力度也仅持续了一瞬……甚至都不必少主再次开口,阿苦便慢吞吞地放开了手。

  云长流凝望着这古怪的药人。看着这少年气若游丝的模样,他并不欲多加责罚,遂只是漠然转身离去。

  阿苦只觉得眼前发黑,耳中嗡鸣。他已经听不见身后的医师在喊什么,诫鞭再次落在背后,他却恍若不知,只是死死地盯着云长流远去的身影。

  少主……

  你说了会护我一辈子,你说了你喜欢我……如今我这样在你面前被人踩进泥里欺辱,你也不管么?

  你不看看我么?

  就算你恼我骗了你,你大不了打我骂我,哪怕从此不再那样喜欢我……可你怎么能忘了我?你当真舍得这样以残忍的法子罚我?

  阿苦死死咬着牙,他意识渐渐昏沉,气息更弱。

  他本就是只剩了一口气活下来的。心者,五脏六腑之君也。取血的长针毁了他的心脉,如今他只被挪动一下就疼的恨不得昏死过去,哪里还受的住这样的鞭子抽打……

  少主,求你回头,回头看我一眼。

  少主,你当真不要我了么?

  ……

  忽然,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诫鞭停止了。

  医师们退开了。狼狈地倒在地上的阿苦无力地动了动,他撑开眼睑,模糊地看见云长流再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满身血污与尘土,卑微又肮脏;而他的少主依然是不染尘埃的清冷模样。

  云长流蹲下来,与阿苦平视,蹙起眉犹豫地问道:

  “你……我曾经识得你么?”

  阿苦怔神了。

  他仔细地仰起头,看见少主那双眼底一片清寒。那是云长流面对陌生人时的眼神,哪怕看着某人,眼瞳深处也是漠然至极的。

  这细微的眼神差异很少有人能辩识出来,阿苦此前也没曾在意。他以前天天缠着云长流闹,口口声声要少主只疼他一个,看见少主抱个叶汝还怄气。

  直到云长流真的忘了他,他才恍然惊觉少主曾经是怎样地全心全意喜爱他;同时他更惊觉,如今的他在少主眼里,与千千万万张生人的脸孔并无二般。

  这才是云长流,云长流素来就是这样的。

  就在这一刻,阿苦心中的那股子不甘,那股子执念,忽然莫名其妙地散了。

  “唔……!”忽然,云长流身形微晃,他紧皱着眉一手捂住了头,面上隐忍之色一闪而过。

  记忆的裂缝又在他脑中疼痛起来。少主难受地喘息,却坚持问阿苦道:“说、说话……你究竟……”

  霎那间,阿苦似乎明白了该怎样回答了。千辛万苦解了逢春生,难道他还要让云长流再受苦痛么?

  他沙哑地开口道:“奴……”

  阿苦跪了起来,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地上。是药人们用惯了的卑微姿势,他曾经很看不起的那种。

  “奴……冲撞少主,罪该万死……”

  阿苦认认真真地磕头求饶,口中说着他曾经最不齿的话,以前每回叶汝这样说话他都要骂的:

  “求少主垂怜,饶奴一条贱命……”

  头脑中的痛楚渐渐消弭。

  云长流平复了呼吸,心下了然。

  这药人冒犯了他,要是按规矩再这么被医师打上几下,许是活不成了。方才这一伸手挽留,原来是求他开恩救命的。

  长流少主敛眸遮去心底泛起的一丝失落。他起身,随手一指眼前的药人少年,对那几人淡淡道:“饶了他。”

  几个医师诺诺应下。

  云长流不再多看,这次是真正的转身离去。

  阿苦不出声。他抬了头,目光静如一潭死水,看着云长流那清华如雪的背影徐徐远去。

  他的小少主还是这么寡言。

  他的小少主还是这么淡漠。

  他的小少主还是这么仁慈。

  阿苦的唇角绽出一丝微小的弧度。他周身忽的漫上一阵冰冷,明明还是努力地睁着眼去看,可那个出尘的雪白背影却怎么也看不清楚了……

  他的小少主那么好,那么好。

  他的小少主,从此再也不是他的了……

  药门内,长流少主的身影逐渐远去,而阿苦仍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仿佛成了一尊泥塑木雕。一个医师嫌弃地往少年后腰踢了一脚,啐道:“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胆的贱东西,方才冲撞了少主,如今还敢直视少主背影!?得了少主宽恕算你好命,还不快滚?”

  青衣少年没滚。他往前一倾,顺着那股力道向旁边倒下,径直栽在地上。

  那几个医师不禁都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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