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12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这个我不会,”阿苦这明显只是一句调笑之语,云长流却认真地答了,他想了想道,“是首前朝古曲,你该也听过的。”

  阿苦道:“嗯,那我听着。”

  云长流便站在船头,扶着篙,清悠地唱起来: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阿苦眼眸诧异地微微睁大,他没想到少主竟……唱这首歌。

  平心而论,云长流嗓音偏冷,唱起这种悠长的古曲来如空谷凤啼,意境更美。

  可这首曲子,分明……分明是最执著最忠贞的情歌呐!

  “山无陵,

  江水为竭。

  阿苦仰躺下来,眼瞳安静地倒映出黑暗的冬夜天穹上挂着的星点——像极了河面上浮着的河灯。

  他卧在船上,侧脸望着少主的雪白宽袍被沿途的河灯映得明明灭灭。

  渐渐地,阿苦的眉眼柔和下来,唇角噙起了一抹很淡的笑意。

  “冬雷震震,

  夏雨雪。

  云长流眼眸半合,指节轻叩着船篙击节。

  他说话时甚少大声,真唱起曲子来时反倒敢把嗓子放开了。

  清冷的歌声渐趋高亢,在这浮着千百灯火的河面与缀着稀疏星点的天幕之间萦绕不息。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这古曲并不长,待云长流唱罢,歌声余音犹在宽阔的河边回荡。

  少主闭了闭眼,他甚少真这样在人前唱歌的,也不知听起来怎么样。唱时不觉得,唱完了竟隐隐紧张。

  阿苦忽然开口道:“少主,你唱这首歌儿给我听,你知道这词写的是什么意思么?”

  云长流回头道:“是说,我愿永与你交好,绝不分离。”

  他答得神态自若,却见阿苦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于是少主又忍不住疑惑地歪头问,“……不对么?”

  “……”阿苦暗暗好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真好听,少主再唱一遍好么?”

  云长流就总觉得……似乎有哪里很不对劲儿。

  然而他被阿苦夸了好听就欣喜得很,也没细想,随后便果真又唱了一遍。

  阿苦听着听着,将指暗暗蜷紧了。

  他轻吸了口气,对自己道:

  ……不要紧,没关系。

  取心血又怎样,九死一生又怎样。

  赌那一成生,活下来便好了。

  叶汝都能熬过刺心取血不死,他还比不过那小孩儿么?

  他不会死,他一定能活下来。

  他还要陪少主入无泽境,看着少主继任尊位,永远被少主护着宠着,享受少主被万人倾慕却只心心念念他的得意呢……

  他还要给少主做许多好吃的,带他去各种地方玩儿,陪他看四季风景,再把他身上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一点点给掰正了……

  ——只要破了这一劫,彻底解了那逢春生,他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可以长相知、长相伴。

  他想活,想陪他的小少主走下去。

  他觉着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小船儿还在随着水波慢悠悠地摇晃,晃的阿苦觉得自己晕晕的,像是醉了。

  他于是闭上眼,似乎就在这一片星海灯火之间沉下去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第110章 桃夭(2)

  从那之后,阿苦开始每天都要拉着云长流到处去玩儿。

  少主觉出他不对劲,追问之下,阿苦坦白道,他马上就要远行了。

  是说关木衍有个旧友,也是个神医,如今年岁渐老自觉大限将至,欲给一身医术找个传人。云孤雁遂允他前去求学,初春便要离教,归期不定。

  云长流闻言大吃一惊,自然依依不舍。他与阿苦相伴年,实在不愿分离,可又不忍心阻了阿苦的大好缘……他知道阿苦其实是喜欢学医的,只是自幼为了陪他放弃了许多。

  再一细数时间,竟只欲两个月不到。

  云长流难受得很,索性将课业全都甩下,任阿苦要带他去做什么都跟着。云孤雁对此并无异议,似乎也愿意赏这两个孩子最后一点温存的时间。

  这两个月,阿苦玩的很放纵。

  哪怕是后来关无绝回想起来,也觉得他这段时候简直和着魔了似的。

  或许这时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知道怕死的。岁的端木临面对烛阴教主毫无惧色,一份桃林木屋的礼物就愿把自己的命给送出去;可十五岁的阿苦却会在得知自己要被刺心后彻夜无眠,满心想要陪云长流一起活。

  ……都怪少主,都是少主惯得他这么没出息。

  无论是当年的阿苦,还是多年后的关无绝都颇为愤愤不平地这么想。

  ……

  下了神烈山过了赤川,有个不大的镇子。

  小镇没什么特别的,也就听说秋的时候挂起灯来很热闹。阿苦曾经来逛过两回,也常常在其的集市买点东西,因而对这镇子还颇为熟悉。

  镇南口有户富贵人家,是个脾气豪爽的商贾,逢年过节都要摆宴。

  冬末春初的这一天,这家的大女儿出嫁。喜帖早一个月前就发出去了,当天的喜宴更是设的气派红火,大半个镇子的百姓都来凑这场热闹。

  刚从息风城出来的两个俊秀的少年混在人群,云长流和阿苦看着那披红戴绿的花轿自镇南出来,一路往西头的新郎家去了。

  两旁敲锣打鼓,闹得震天响,围观的人们笑着又是拍掌又是起哄,好不喜庆。

  “少主从没见过这场面吧?”

  喧嚷的人群,阿苦将云长流半圈在怀里,免得他挨挤。这个姿势有些暧昧,倒是很适合贴在耳畔说悄悄话,青衣少年笑着问,“还受的住么?实在不行咱就出去啊。”

  长流少主摇摇头。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嫁娶的场景,难得阿苦临行前能带他来见识一遭,虽然吵……是真的吵,不过还是想看看。

  人潮跟着花轿走,大约走了一刻钟就在新郎官府前停了。

  新娘子岀花轿,红盖头红嫁衣,娇羞地怯怯低着头,艳如春花。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有人开始散喜钱喜糖,阿苦上前贺了两句,讨了喜糖来和云长流分。

  少主接过糖含在嘴里,看着那新娘子,又转头深深望了阿苦一眼,道:“你若是穿红衣,定然很好看。”

  他们正吃着糖悄悄说话,就听旁边有个老妪无不感慨地念叨,正诉说着十年那场盛大的迎亲,正是那江南琴女蓝宁彩被那烛阴教主云孤雁娶上了神烈山的故事。

  阿苦记得这老妪,似乎是个开酒馆的,酒馆子有几间余房,她还兼些客栈生意。忽然,旁边一个青年出声:“老婆婆,你这话儿不在理!那云孤雁真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被那种人掠去何等凄惨,有何可羡的!”

  那青年一身劲装,也配着把剑,看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倒颇有些年轻侠客的模样。可那卖酒老妪却神秘地摇摇头,道:

  “小伙子,是你错啦。那蓝姑娘,是心甘情愿私奔离家,孤身一个儿跟了烛阴教主上神烈山的。再说啦,那云教主当年还没做什么恶事呢,对他的第一任夫人更是极好的。”

  人群又冒出个插嘴的声音:“我还听说,当年云孤雁为这蓝姑娘孤身前往玉林堂悔婚,林五岳为了小女儿当然不肯依,他硬是一条逐龙鞭从玉林堂打出来的,倒也算是个有胆气的枭雄嘛。”

  云长流就在一旁站着听,缓慢地眨眼,指轻轻触碰腰间佩着的那半块白玉。

  他知道云孤雁在江湖上的声名并不好,以讹传讹之下,更是被归入“大魔头”之列。因而那青年骂人时少主只当没听见,此刻却是思量起了那未曾谋面的娘亲。

  ……他想起父亲曾说过,娘亲家境一般,她父母待她也不甚好,得知她和烛阴教有所牵连后更是大怒,却又因为不舍得女儿在坊间弹琴唱曲所得的大把银子,下不了将她赶出家门的决心。

  却不想,反倒是蓝宁彩先自逃离了家。

  她变卖了自己的爱琴当路费,随身只带了块幼时祖母送的白玉佩权当作给自己的嫁妆,一路从江南走到极北之地的神烈山下。

  这一走就走了个月,路费用尽了便沿途唱词卖艺,据说也遇到过流氓地痞的纠缠……后来都被云孤雁剁碎了扔山里喂狼了。

  “那一年呐,这蓝姑娘正是在我这家店里歇脚。嚯,可把婆婆我给骇一跳,那么一个清贫的姑娘家,没有父母兄弟,没有媒人喜婆,没有嫁妆花轿,竟然想要靠一双腿爬上那神烈山头去找情郎!”

  一圈儿围着的众人都听的入神。那老婆婆笑起来,眼角嘴角的皱纹都挤开,露出追忆的神色,继续将那旧日的故事娓娓道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呢,那姑娘就要往神烈山走,我就忍不住追出去劝她啊,怎么也劝不动。劝着劝着走到镇子口,哎,抬头那么一瞧,我们俩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说咋的?一个晚上过去,镇头的土路不知啥时候铺上了红绸子,直铺到山路上看不到尽头。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就停在镇口,一队佩剑跨马的江湖人立在两边儿,一个个满脸杀气,却都穿着红衣裳戴着大红花……嘿,别提多滑稽!”

  “可是全镇子都吓坏了,根本没人敢笑。这时候,就见那群红衣喜服的人忽然哗啦啦翻身下马跪倒,异口同声冲我身旁那个荆钗布裙的姑娘喊:恭迎夫人!”

  “我这没用的老婆子呀,早吓愣了。蓝姑娘就扭头冲我笑眯眯的说:呀,是我夫君来接我啦。”

  “那群烛阴教的人忽然分开,就见那传说的烛阴教主大步走过来——唉,不是跟你们吹牛,老身我开这小酒馆四十多年,各样儿的男人也看了不少,就从没见过那么俊的男的——那教主走过来,大笑了一声,就把他的好姑娘给高高抱起来了。”

  “再然后,镇口的人亲眼看着教主背着蓝姑娘上花轿,几十名乐师吹拉弹唱地奏了一路喜乐,连带着这镇子也得了烛阴教里散的不少赏钱。那天许多女孩儿家红着脸悄悄在后头跟着看花轿,可不都羡煞了。”

  “可惜呀,可惜。”

  最后,老婆婆一声悠悠叹息。

  故事的结局自不必说出口,叹的是情深不寿,惜的是红颜薄命。烛阴教主与他的姑娘如此恩爱,却只相伴了不到两年,蓝宁彩便死于非命,此事并不是什么秘辛。

  人群各自唏嘘不已,渐渐地不再谈这悲伤旧事,不久又开始贺喜吵嚷。原来是已经开始拜堂了,赞礼的喝道:“皆跪!上香,二上香,上香!”

  上香已毕,又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阿苦便扯着还有些晃神的云长流往喜堂里看去,那新郎新娘皆着大红喜服,跪下叩首。拜了天地父母,又各自对拜。新郎官满面红光,新娘子羞得一直低着头。

  就这么拜了拜,起来的时候新郎官似乎喜难自控,竟抱上去将红盖头掀起小小一角,在新娘的红唇上亲吻了一下!

  围观的百姓为这新郎的莽和憨发出善意的笑声。云长流很小声地惊呼,他从没见过这个,忍不住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不知不觉间,他的心房猛烈地跳动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热浪般滚遍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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