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 第11章

作者:岳千月 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江湖恩怨 古代架空

  药有些烫,关无绝低头小口小口地喝。不知是因为内伤还是因为劳累,他唇上略欠了些血色,如今又是散着发,身上就一件薄衫,未着鞋袜的双脚贴在冰冷的地上,这样一看真的显出几分病人的苍白单薄来。

  云长流不知怎么就看不下去关无绝这样子,冷脸伸手把被子扯了,往他肩上一裹,趁关无绝没反应过来就背着手转过去了。至于那人究竟什么反应,他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竟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掩耳盗铃。

  一旁的温枫简直没眼看。

  ——教主您不是和护法闹掰了么!

  难道对您来说给护法盖被子的时候不看他,就算是闹掰了么!

  还是说,来送药的时候不顺带给人递块糖,就算是闹掰了么!

  关无绝在温枫难以名状的目光下喝完了药,他那碗刚一离开嘴边,云长流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转身过来把空碗捞走了,再一转身就出了门。温枫瞪了关无绝一眼,就急忙追着教主也出去了。

  关无绝知道,云长流这是心里还矛盾着,不愿与他多说话。他轻叹一声,自己束了发,将衣服一件件穿好,便取了挂在床头上的两把佩剑想离开养心殿。

  不料刚往门口走了两步,便见两个穿戴精巧的侍女款款而入。女孩子手中捧着食盒,向关无绝福身行礼:“护法请留步。教主有令,叫护法用完晚膳再走。”

  说罢,两位侍女也不给关无绝拒绝的机会,快速而有序地拿搭在食盒上的抹布擦净了桌案,把食盒的盖子揭开,香气和热腾腾的白雾就一起弥漫开来。

  “你们……罢了。”

  关无绝看着侍女把精致的菜品点心逐一往案上摆的架势,就知道这又是走不了了。他只能把佩剑再挂回去,认命地坐下去拿玉箸,问:“教主叫我在养心殿用膳,他自己呢?”

  这两个侍女年岁不大,是一对亲姐妹,大的叫金琳,小的唤银琅,都是温枫手底下管教出来的,专门伺候教主已有四五年之久,和四方护法也算熟稔。

  妹妹银琅性子活泼些,闻言笑出两个梨涡:“奴婢听教主同温近侍说,要去药门接那位绿衣的公子。只是临走前又拿了琴,大约今晚是要去烟云宫看老教主呢。”

  “这倒是好事。”关无绝自言自语了一句。他若有所思,忽然拿手里的玉箸点了点眼前琳琅满目的饭菜,抬对这俩姐妹微微一笑,“嗯,教主既然不在,便无须太多规矩了。你们两个也坐下一起吃么。”

  金琳和银琅吓了一跳,连连推说不合规矩。关无绝毫不在意地道:“怕什么,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可惜了饭菜不说,等教主回来看见,说不得还要骂我,你们就当帮帮忙了。”

  护法这话说的十分恳切,年纪较小的银琅便率先开始馋的吞口水了,不住地朝姐姐打眼色。

  这一趟她们送来的膳食都是教主用的规格,寻常人家一辈子也不见得能饱一次口福。而云长流虽然对待下人并不严苛,但以他那不喜亲近人的性子,招侍女一同用膳这种事情,哪怕两姐妹已经跟了教主很久也是绝无可能的。

  于是金琳也被妹妹巴望得犹豫起来,心想以关护法的为人,总不会拿她们两个侍女找乐子。话都这么说了,想必不至于事后怪罪。最后便迟疑地点了头。

  很快桌上又添了两幅筷子,两姐妹到底没胆子和四方护法同席,便捧着碗小心翼翼地站着用了些,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一桌饭菜,三个人很快便用的差不多了。

  关无绝盘算着是时候了,便把玉箸轻轻一搁,以一种循循善诱的温柔语气道:“好了,你们该吃的也吃了,现在……本护法问问你们,这一年来,教主是怎么过的?”

  金琳与银琅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惊愕地眨了两眨,望向悠然自若的四方护法。

  一种不详的预感在姐妹俩的心里升腾起来。

  关无绝温和地笑着问:

  “小姐呢?林夫人呢?”

  “教里可曾出什么大事?”

  “丹景少爷的旧部……教主处理过没有?”

  “息风城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来访,或者教主亲自接见过什么人?”

  “不急,你们两个慢慢想,慢慢说。”

  银琅呆呆地吞咽了一下。

  她欲哭无泪地咽下了嘴巴里最后一口清甜的金丝枣蓉糕,感受着肚腹里可称幸福的饱意,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两个词。

  第一个词叫“借花献佛”。

  第二个词:“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第16章 绸缪(5)

  云长流自然不知道,就在自己留关无绝在殿里用膳的这么一小会儿时间里,他身旁两个小侍女就被护法套尽了话。他回到药门的时候阿苦的治疗已经结束,人却还没醒,在内室的床榻上睡着。

  关老神医吊儿郎当地扳着脚丫子坐在椅子上,眯着老眼挑灯烛,看着是教主进来了才稍微收敛了些,嘿嘿笑着把脚放下去。

  云长流见怪不怪,走近了看着烛灯映照下阿苦蹙着眉的睡颜问道:“他怎么样?”

  关木衍伸了个懒腰,哼哼着站起来:“急不得,急不得哟,慢慢儿养着吧……”

  云长流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大致都是请长老尽心医治、不必吝啬好药材这些话。关木衍应罢,忽然想起来问了句:“对了教主,给您配的那包药,您真给我家那小子灌下去了?”

  云长流道:“自然。”

  关木衍便挠着头:“那小子在我面前从来不这么乖。不想喝的药死也不喝。”

  云长流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难得语气间带了些愉悦,甚至似乎还有些自豪的意思:“本座命他喝的,他还敢不喝么?”

  温枫抱着云长流的琴跟在后边,这时才听明白了些。原来教主把护法带回养心殿之后,自己又专程转回药门取了药,怪不得他哪头也找不到人,大概是很巧地错开了。

  温近侍还没来得及感叹一遭,话头又转回阿苦身上。云长流问道:“他还要睡很久?”

  关木衍:“醉仙乡的药效有五个时辰,他身子虚,会比常人久一点。不过算算也快了。”

  温枫上前一步对云长流道:“不如教主先去烟云宫,温枫在这里守着,待他醒来便送他回去?”

  云长流淡然摇头:“说好会陪他一日,是本座食言了,如今又怎能先走。”

  于是教主与近侍便在这里等,不久关木衍便先行告退,又去捣鼓他的药去了。云长流则是在外间坐下,自温枫手里将自己的琴接过来,趁着这点等待的时间开始调弦。

  颀长如玉的指节落在弦上,云长流轻拨几音,感受着琴身回应的震颤而调转琴轸。

  云长流自幼习琴,于音韵一道的精通并不次于武学。片刻后调弦已毕,他随手弹弦几声,天籁般的泠泠琴音便于十指之下倾泻而出。

  他弹的曲子幽静而不凄凉,在这样的夜月初升的窗下烛前弹来意境更是极佳。药门外的冬听虫又在细嫩地鸣叫,配合着琴声,宛如一幅泼墨画卷徐徐打开,其间深林疏星,古潭映月,一弯冷溪淙淙流淌于这远离俗尘的山中,令人心旷神怡。

  忽然,琴音突兀地一顿。

  小溪骤然干涸,山林星月皆化烟而散。

  是云长流按弦止音。原来是阿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身青衣站在内门处。他似乎全心沉浸于曲子之中,直到琴声突然停断,才惊怯地抬头道:“教主……阿苦失礼了。”

  云长流抬手止住了欲行礼的的阿苦,“无碍,过来吧。”

  阿苦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跪坐在云长流身边,温温糯糯地道:“许久未曾听过教主弹琴了……小时候……阿苦也是同教主一起学过音韵的。”他看着教主身前的琴,眼睛很向往地忽闪了一下。

  “很想弹么?”云长流看他这样,便将手底下的琴递给阿苦,“这把琴名‘情苦’,倒是很配你的名字。你来试一试。”

  阿苦眼里闪过惊喜的光,却又立刻黯淡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阿苦多年没碰过琴,又毁了右手,怕要污了教主耳朵,弹是万万不敢的……如若教主恩慈,可以让奴摸一摸琴吗?”

  “要称‘我’,怎么又忘了。”云长流替他将琴放在案上,又为阿苦让出地方,“弹几下也无妨,不可累了手伤到自己。”

  温枫上低声道:“教主,老教主还等着您……”

  云长流看了近侍一眼,略加重了语气道:“时辰还早。”

  温枫不喜阿苦,他并非看不出。只是温枫毕竟从小跟他,算是半个兄长,云长流不愿说出来驳了温枫的面子,只好以细微处的态度来做小小的警示,温枫心思细腻,不会听不出来。

  果然,白衣近侍略低下头,“是温枫多嘴了。”

  云长流看向阿苦,阿苦正缓缓抚摸着他的情苦琴,动作几乎可以说是虔诚之至。

  这把情苦长三尺六寸,以上品梧桐木制成,前端宽广而尾端略狭,其声如叩玉,如碎冰,极为清冷通透,倒是与云长流的性情气质颇为契合。阿苦的手指从琴尾抚至琴首,最后虚虚搭在琴弦上,酝酿许久,才拨弦起音。

  阿苦的右手无力,琴音响起来时略失纯正圆润,但曲调却是完整纯熟的。

  几个音弹下来云长流便认出来了,他微怔,半晌才道:“……是母亲的曲子,《答君恩》。”

  阿苦其实只弹了一个小节,但脸上已经是十分幸福满足的样子。他习惯性地低下头,含笑将琴双手奉还,“多谢教主,阿苦愚钝,如今只记得这一首了。”

  云长流的神色柔和了些,对温枫道:“今后给他置一把琴吧。”

  温枫应下。云长流并指一点,“嗤”地一声熄灭了屋内的烛火。他抱琴起身,对阿苦道:“本座送你回去。”

  阿苦站了起来,有些踌躇地开口,“教主……阿苦可否求一个恩典?”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虚到了极点。其实今晨云长流的态度便让阿苦隐隐觉出了一些东西,但此时他还是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开口恳求道:

  “阿苦不想回暖阁,我、我还是想……想侍奉教主。若教主看不上阿苦的身子,可否求教主允我入养心殿做一个普通侍仆……”

  温枫脸色一变,险些就要斥一句大胆。在他心中,阿苦再怎样也不过一介奴籍的药人,怎敢与教主讨价还价提要求!

  只是想到云长流方才刻意加重的字句,近侍还是强忍下嘴边的话,去看教主的脸色。

  云长流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连一点惊讶之色都无,只是平淡地道:“今日已晚,明日再说。”

  阿苦提起来的心思一下子落在了空处。

  “……是。”

  他默然低下了头。一丝哀伤像一阵密密麻麻的电流般掠过心上,带来全身的震栗。

  云长流的语气不软不硬,阿苦却恍惚地明白了,隐藏在教主平淡语气之下的,是绝不容他撼动丝毫的否决。

  ……

  待云长流与温枫从烟云宫里走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云孤雁的烟云宫里极少留人过夜,哪怕是云长流这个疼入骨子里的亲儿子也没破过几次例。只有老教主昔日的近侍温环——也就是温枫的父亲,才拥有宿于烟云宫的唯二资格。

  而温枫跟着教主往烟云宫里跑熟了,就总有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冒出来:教主这么白衣负琴,暮进夜出的样子,简直就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清倌人……

  他急忙甩掉这可怕的想法,跟着云长流走了几步路便问:“教主今后要将这位阿苦公子怎么办?难道真要收他入……”

  “温枫。”云长流打断了白衣近侍的话头,“慎言。”

  教主望着前方,手却缓缓下滑,落在腰间系着的半块玉佩上。

  月华在玉佩的凤凰翅膀上缀着温柔的微光,宛如几十年前那位江南琴女柔软了红尘的一道倩影。

  “本座从未见过母亲,”云长流回头看了一眼,永远寂寥黑暗的烟云宫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但是又常常觉得母亲就在身旁,她在遗下琴曲和父亲的眼里。”

  从小到大,云长流就是看着云孤雁那双沧桑而哀伤的眼眸长大。他总是能在父亲的眼中,寻到素未谋面的娘亲的音容笑貌。

  云长流将玉佩握紧在手心,淡然道:“本座此生若娶,只需有一知心人相伴身侧便足矣,绝不纳妾收宠。”

  “本座若许阿苦,许的便必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诺太重,如今本座尚记不得从前之事,许不起这一诺。”

  温枫道:“教主对阿苦只有报恩之愿、怜惜之感,却无情爱之心。”

  云长流犹豫地摇了摇头,“……本座曾经是心悦过阿苦的,这么说着实对他不公了。”

  白衣近侍的脸上挂起了温润的浅笑,语气坚定:“对温枫来说,对外人不公,总好过叫教主委屈。”

  “……你总是这样向着自家人。”

  两人话说到这里,前方已经隐约看见了养心殿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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