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阙秋 第11章

作者:蛾非 标签: 古代架空

连五确实样貌清隽,五官也精致如画,狭长凤眸深邃如海,薄唇微抿色淡如粉,如鸦羽一般墨黑光亮的发丝随意倾泻肩头,衬得脸面和颈脖的肌肤白皙如玉,窗外日光照落其身上,整个人熠熠生光。

但令众人惊诧的,却不是他端正漂亮的容貌……

连五微微侧首过来的时候,左脸颊侧的发丝滑了开来,于是众人得以看清楚,在他的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始于额角,终于下颚,长长的一条,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蜈蚣盘在俏丽的脸上,又像是完美无瑕的玉雕,生生被划上了一条刀痕,让人惋惜之余,又有些心悸。

严玉阙看着他脸颊上的那道伤痕,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捶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哎哎哎,你们做什么?当官的就能随便乱闯吗?」

店里的伙计,那个身材高壮的大汉吴进最先跟了上来,拦在严玉阙等人和连五之间,张开手臂,像是护雏的老鹰,「咱们只卖布不卖盐,官府办案也要讲究证据,哪有像你们这样乱闯的?简直和流氓强盗一般!」

「臭小子你说什么?!我看你就长了一张私盐贩子的脸,先把你带回去审了!」

「你敢?!」

「阻挠官府办案就是罪证一条,你看我敢不敢?!」 两边吵了起来,严玉阙没有出声只是紧紧盯着帘子后头的人,想起那一晚的时候,连五就说他们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但此刻搜寻遍了脑中的记忆,都没有能和眼前这张脸对起来的人。

眼见着吴进和严玉阙带来的人就要动起手来,帘子后头传来不徐不疾的声音,沉稳清冷,如山涧清泉,「吴进,你退开,他们要查便就让他们查去,我们锦麟布庄一向光明磊落,从不用什么龌龊下流的手段,更不屑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想官府不会欺负我们这些老老实实做生意的本份人的。」

连五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听来很是在理,对于官府办事也表示全然的理解,但到了严玉阙耳中,却是字字带嘲,句句带讽,简直是拐着弯的在骂他为人不正、手段卑劣,用这种龌龊下流的方法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藏在袖子里的手捏成拳头颤了颤,正要对他的不敬还以颜色,手却被身旁的刘琦给捏住,刘琦轻声对他道:「大人,大局为重,莫要和鼠辈动气,不值得……」

温软的声音荡进心里,严玉阙满腔的怒火一瞬间就被他化去了大半。

连五的话说完,那大汉转过头去,露出难色,「爷,咱不能让人这么欺负,若是今天依了他们,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

但连五的言辞厉色了一些,「我叫你退开!」

没有再多说什么,吴进像是被训的忠犬那样,垂下耳朵拉下尾巴,悻悻的又满脸不甘地缩到一旁去了,时不时地抬眼狠狠瞪着严玉阙这边。

连五放下手里玩转着的杯盏,站起身来,扇子轻摇了两下,「其实严大人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若是大人想要这匹布料,只消一句话,在下便会乖乖奉上,绝不多言。」说着手里的摺扇一合,往一旁指了一下,「东西就在这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严玉阙才注意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其实就一直被搁在他身旁那张桌子上,只不过方才他坐在那里挡着,故而一进门才没有看到。

严玉阙扬了一下下巴,神情傲慢,「你应该知道,帮着连玉楼和我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哦?」连五挑高了单边的眉毛,露出兴趣盎然的模样,「在下倒是很想知道,严大人除了这些用得烂熟的手段之外,还有什么作为?」连五往一旁退了一退,做了个请上座的手势,「站着说话多累,不如来喝杯茶,茶自然不如严大人那里喝的都是宫里的贡品,但来者皆是客,若是招待不周,反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见严玉阙等人站着不动,连五便伸手将茶盘里的杯子一一在桌上放好,接着伸手要去取那茶壶的时候,不慎碰倒了桌上的一盏油灯,那灯油尽数洒在搁在桌上的那匹布料上,一见火苗立时燃了起来。

严玉阙心口一紧,眼见那匹布料就要化为灰烬,只听身旁有人道了一声「不要!」便是扑了过去。

待到看清才发现那人是刘琦,他不顾正在燃烧的火苗,抄起桌上的茶壶揭开壶盖就浇了上去,却不曾想,那茶壶里装的根本不是茶水,一浇上那火便腾的一下窜了起来,把刘琦吓得倒退了一步,但他管不得许多,用手将那匹布从满是灯油的桌上抽下来扔在地上,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扑打布匹上的火苗。

但是布料本就极易燃烧,等到火被扑灭,那一整匹布料早已焦黑化炭,只剩零零碎碎几片还没有烧尽的残布。

刘琦跪在地上,手上满是被烧伤的痕迹,顾不得烫,摸索着将那堆灰烬里仅剩下的残布取出来,摆在地上一一查看,嘴里念念叨叨的,「还有的……应该还有的……」

整个过程里,连五始终冷眼看着所发生的一切,严玉阙这边的人大部分则是惊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严玉阙回神,隔着珠帘看到连五嘴角的笑意,便知道这一切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大白天点着灯盏本就可疑,用的还是极易燃烧的油灯。将布料放在距离油灯如此之近的地方,做出不小心碰倒的动作,可以用来扑灭那团火的茶壶里装的是油而不是水!

连五是打算就是毁掉这匹布料,也不打算让自己得到……

好!

不愧是连玉楼教出来的人,护不住就烧,还真是如出一辙!

那边连五面对严玉阙狠戾的眸光,只是一派悠然,手里的摺扇轻摇,未挑起的凤眸里,凝着挑衅。

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仿佛从他眼中读到了这样的讯息,严玉阙捏成拳头的手,手指紧握「哢哢」出声,正想着,‘既然如此,便不要怪我将你们逼到绝路……’那边刘琦却突然爆出兴奋至极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跪在地上的刘琦,慌忙从地上起来,拿着两片布,眼睛几乎放出光来,激动地跑到严玉阙跟前,将那两片布递给严玉阙看,「大人,你看,就是这个!霓裳羽衣上损毁的纹样就是这里!」

严玉阙没有留意到刘琦内心的欢喜,也没有高兴那原以为被毁掉的布料竟还有幸免,而且那就是他们需要的部分,他的视线落在刘琦那双手上……

因为不顾一切要从火中将那匹布料抢出来,刘琦手上满是烧伤,有几处几乎露出底下的嫩肉,血丝隐隐地淌着,又因为在灰堆里扒挖,黏上了不少黑灰。

严玉阙心里一窒,这么看着都觉得疼,但刘琦似乎完全都感觉不到,只想着手里那两片挽救回来的碎布。严玉阙抬头看了一眼隔着珠帘而站的连五,再没心思和他对峙下去,一把将刘琦拉到自己身后,「今天先饶过你,我们以后……有的是打交道的时候!」狠话撂下便拖着刘琦往外走。

刘琦似乎还没摸清楚到底怎么了,但只留下「大人」「大人」的声音,在门外渐渐远去。

见严玉阙带着人离开,连五缓缓展开摺扇又轻摇了两下,清冷气质却掩不住眼角那抹媚意所带来的风情,「交道呢,自然不会少,只是……你确定那两片残缺不齐的布真的就可以了吗?」

◇◆◇

回到绫锦院,刘琦的首要事情不是处理自己手上的伤,而是扑到挑花绷子前执起挑花竹片,对照着那两片布片去完成那幅花本,严玉阙看着他那一手的烫伤,殷殷嫣红顺着棉线往下滴,几乎染到了花本上,便觉得有什么扎在自己心口上,还在一转一挖的,连着皮肉和内里一起揪痛,遂让严安去把药箱给取了来。

「停一停,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严安去取药箱那会儿,严玉阙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迫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刘琦先是不解地看向他,但原本全部在花本上的心思被召回一部分后,手上的烧伤传来的伤痛也开始清楚地感受到了。

刘琦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俊秀的五官扭曲起来,只道了一声「大人,您稍等一下。」便连忙跑了出去。

严玉阙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跟着出去看,发现他是跑到一个盛水的缸子那里,径直将手浸了进去,缸里冰冷的水缓解了手上火辣辣的疼痛,刘琦脸上露出几分轻松,但没多久就被更加剧烈的疼痛所扭曲,疼得人都站不直,缓缓蹲下身,手依然浸在缸里,脑袋抵着水缸的边缘,肩膀一耸一耸的。

「爷,药箱来了,先生他……」

严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但看到面前的情形一时傻了眼。

严玉阙接过他手里的药箱,「去找徐大人,就和他说我不慎被火烫伤,麻烦他请个御医来诊视。」

「但是,爷……」光用看的就知道刘琦先生手上的烫伤严重,只是让徐大人去请御医似乎也太严重了,其实城里就有很好的大夫,但话没说出来,严玉阙看见他还杵在那里犹豫不决,厉声喝道:「还不快去?!」下一刻便连忙用跑地往门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