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千岁 第80章

作者:Econgee 标签: HE 古代架空

李浔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意味不再,更多的是安抚。

纵使心中万般再难言,但也晓得如今不是任由情绪作祟的时候,他听话地往前跪走了几步,抬着头让龙椅之上的人肆意打量。

“确实是像啊,越看越像,让朕瞧着都一阵恍惚。”那声音发出,似乎带着浊气。“不仅与废太子像,与先皇后也像。

“想朕与仪君年少夫妻、情深意笃,若非她,朕也做不成这个皇帝,可谁知……谁知她竟早早地离朕而去了呢?真真叫人肝肠寸断啊!”

话听到这里,李浔骤然起了身,衣摆处的褶皱也没有扫,甚至还有茶叶沾在其上。他大步地走到了上面,熟稔地又拿出了一个茶盏为龙椅之上的人倒茶。

“陛下莫要感怀过度,保重龙体,方慰先皇后在天之灵。”

到底喝了没有,李重华看不清,他只是觉得这乾清宫好黑好冷,无孔不入的阴风缠着他,钻进他的皮肉里,又引出了他心底最深处的痛恨和自唾。

为什么晏淮清只是一个废太子,为什么李重华只是一个小宠而已。

晏淮清和李重华都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

“啊,还是你最懂朕。”龙椅之上的人感慨了一声,又听见茶盏碰案的声音。“私藏死囚一事乃误会一桩,朕也就不予追究了,你出宫之后务必将人皮傀儡与无脸金身像一案彻查。”

“是。”

“嗯,你走吧,朕要通神了。”

而后李浔就从上下了来,走到李重华身边的时候对他伸出了宽厚的掌。李重华抬手放上,借着力站了起来。

就在二人准备退出乾清宫的时候,忽而又被龙椅之上的人给叫住了。

“等等。”

两人脚步一顿,躬身听着吩咐。

“虽说是误会,但这张脸到底有损皇家颜面,若是还没玩够舍不得除去,就先把脸毁了吧。”

声音很淡、很轻。

李重华的生死就在这云淡风轻之间。

过了片刻李浔才回的话。

“是。”

迈出乾清宫的门,一阵带着湿气的凉风拂面而来,吹散了不少里头染上的龙涎香,也吹散了不少的浊气。但抬头望去,仍是黑云压城,堵在喉口的那口气还是没能顺畅地吐出来。

往前走了没几步,李重华又停了步子。

“怎得了?”李浔侧身问他。

他抿了一下唇,抬手慢慢地拈去了沾在绯红飞鱼服上的茶叶,努力想扫去浸在上头的水渍,却不得其法,那一大块儿的脏污顽固地留在那里。

用力地擦,指尖都被磨红了也不停手。

李浔便反手攥着了他的手腕。

他抬头看去,却见李浔眉头微蹙,眼尾都往下垂了不少,“重华,怎么哭了呢?”说着,用灼热的指腹擦拭着他的脸。

李重华这个时候才知道,方才嗅见的湿气是自己面上的泪水。

“是不是膝盖跪的疼了?”李浔轻柔地帮他拭去面上的泪水,又柔声问他。“还是真的怕会被毁了脸?别害怕,有我在,你总是可以放心的。”

他摇了摇头,往李浔的方向又走近了几步,后来干脆直接挤进了怀里,伸手圈住了李浔的腰,默不作声地多垂了几滴泪。

李浔轻叹了一声,反手将他紧紧地抱住,“这次是我疏忽了,让你受了委屈,没想到晏鎏锦还会如此垂死挣扎。”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明日,便是他的死期。”

李重华吸了一下鼻子,在李浔的飞鱼服上蹭干净了面上的泪,压着声音闷闷地问:“李浔,倘使我还是那个储君、倘使日后我能登上宝位……”

李浔没问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是反问道:“你想吗?”

他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若要问真心,其实是不想的。掌印府的日子比东宫中快活,他在那里才是真正地活着。

可他却不再能如回答当初的柴源进一般果决地给出答案了。

因为在掌印府的李重华,无法为跪在乾清宫的李浔挡下那个砸来的茶盏,无法让他不要说出“奴”这样轻贱的字眼。

“重华,无需勉强自己。”李浔不知是不是猜出了些什么,轻拍了几下他的背。“我知你贪恋的是掌印府的快乐,其实你也只要快乐就好了。”

李重华浅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此处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待他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两人就携手往来时的路回,却发现邬修明还在原地站着,半闭着双眸如老僧入定。

“与陛下谈完了?”待走近,邬修明便睁开了眼。

李浔扯了一下他的手,侧身将他挡在了身后,毫不留情地对着邬修明刺回去。半点不见面对他时的柔情。

“邬老真是好兴致,还是早些归家好,莫要让家中小辈担忧,这天气也不宜久留。”

邬修明摸了几下长须,眼中带笑。“想与人交好,总是要拿出诚意来的。”说着,看向了他。“重华,太师府也在恒荣街,离掌印府算不上远,随时迎候你的到来。”

“不必了。”他还没说话,李浔就拒了。“我等阉人,哪里能高攀得上邬老四世三公。东厂还有要事未理,就不久谈了,告辞。”

语罢,礼都没还一个,就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李重华对邬修明还是有些私心在的,故而跟着走了没几步,就又默不作声地回头看去,这一次与其对视上了。

只见邬修明对着他作揖,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又像是说了些什么,可离得太远了,李重华没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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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坐上马车,京都的这场大雨就落了下来,稀里哗啦地砸着马车壁,闷闷的响声却摧的人心静,城中栀子的味道被土腥味盖了下去,车辙压过石板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

“晏鎏锦当真没有后手了吗?”他问。

李浔也不直接回答,只说:“对我尚有防备,但总有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在,他机关算尽,却不知自己在他人的算计之中。”

李重华琢磨了片刻,就当做是没有的意思了,不免松了一口气。

说是第二日再提人问审,然而天才微微亮,东厂的番子就去宫中拿了人,彼时晏鎏锦尚在梦中,衣衫不整、发丝散乱。

将人从宫中带出到东正门的东厂衙署,说来也确实有几分荒谬与滑稽,偏偏皇帝就是给了李浔这样的权力。

堂审皇子,此等场面可谓百年也难得见一次,上次太子谋逆百姓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如今大皇子谋反,却能够亲眼在东厂衙署见个完整,一众人觉也不睡了,早早地就守在了衙署门口。

李浔端坐在堂上,身着仙鹤补子的团领绯红官服,案上摆着的是皇帝的圣旨,腰间还坠着一个皇帝的贴身玉牌。

他一拍惊堂木。

“升堂。”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说今天要看的话,那就再发一章吧。

送掌印进大牢的不是皇帝诶,要不要猜猜是谁。

第97章 【玖拾柒】不见天晴

“大皇子,你可知罪?”

晏鎏锦刚从榻上被人拉下来,面色显然算不上太好,却也倔强地维持自己的风度。“本皇子何罪之有?”说着,还理了一些衣襟。

“大皇子近前端详。”李浔抓着堂上的状纸,举起平展在一众人的面前。“秃鹫山万人白骨坑、京都异变人皮傀儡、指挥使府密室无脸金身像,上头一桩桩一件件状告的是殿下您草菅人命、蔑视国法、欺君犯上。”

语罢,李浔抓着惊堂木又是重重地一拍,堂内众人皆是一颤。

晏鎏锦急急地往后退了两三步,猛地仰头看着高坐在堂上的李浔。

“你……你竟敢……”急急地喘了好几口粗气,晏鎏锦才又能够将话说清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空口白牙,又是凭的什么如此状告本皇子?”但尾音落下的时候还在颤。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坐在屏风后的李重华没忍住扬了一下唇。

不知道晏鎏锦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摸了个清楚,还是强弩之末硬挺着,倘使手中没有证据,又为什么会对簿公堂?

何况,李浔的手中还有皇帝的圣旨。

晏鎏锦就当真蠢成了这样,连这点都察觉不出来?

还是……留有后手?李重华心中一紧。

而那头李浔也开始细数起这段时日收集到的证据来。

“凭什么?凭的自然是证据了。”李浔冷哼一声,抬手拍了拍掌,就有番子从侧堂鱼贯入之,手中皆捧有东西。“大皇子,请看吧。”

李浔说着,从堂上走了下来,一一地指过番子手中捧的东西,每个字都吐的慢又重,不知是说给晏鎏锦听的,还是说给在衙署外围观的百姓听的。

“这是赵磐负罪自刎于东厂牢狱之前写的罪己书,字字泣血,将这些年你们所作所为悉数道出,其中一桩,便是人皮傀儡!”

“这是从那日你置办喜宴的宅院中寻出的羊皮卷,其中详细地记录着人皮傀儡的制造方法,还提有你的字、盖着你的印。”

“这是这些年你与户部尚书戚永贞的往来书信,多番提及香囊与人皮傀儡。

“不知大皇子以为这些可算作证据否?”

当这些东西被一一指出的时候,衙署外的百姓都惊呼了起来,更有窃窃私语者。

异变的人皮傀儡有多可怕,他们早已体会过,那腐烂在大雨当中的尸体挥之不去成为一个梦魇,现如今指出了始作俑者,怎么能叫人不恨。

晏鎏锦面上的精彩程度与衙署外百姓的不遑多让,嘴巴张合了好几下就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或是大皇子认为这些还不够?”于是李浔大臂一挥,又是上来了好几个番子,只是这次手中拿的东西就要比方才的那些有冲击力得多了。“那这些呢?”

衙署内的人还没有什么反应,衙署外的百姓就惊呼咒骂了起来,不再是窃窃私语,其憎恨与惊愕之意便是藏也藏不住。

“啊啊啊,是人皮,人皮啊!”

“竟然是剥下来的人皮!”

“天杀的啊!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啊。”

晏鎏锦也被面前的这些东西给吓得不轻,噔噔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也不知道是不是闻见了味儿,最后捂着口鼻干呕了好几声。

“看到这些被挖空了的人皮,大皇子也会怕不成?”李浔冷笑了一声,“这也是从大皇子私宅的枯井下搜出的。”

“不,不可能。”晏鎏锦喘着粗气,面上都被吓得发白了。“这是你的蓄意污蔑!”来去都只是这么几句话,再没有其他的了。

李浔嗤笑,“污蔑?从你私宅中搬出的东西,我又如何污蔑你?

“枯井连着的密室就在那被你填了的小塘下头,正是徐萍养娘刘梅溺死的那个小塘。

“大皇子可还记得那个自刎于东厂衙署的荣兰?彼时你步步紧逼,几番逼她与死地,我当你是公正在心,故而大义灭亲,怎料是另有隐情啊。

“莫不是其实人根本就不是荣兰杀的,其实只是你怕东窗事发被人发现塘下的秘密,所以逼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