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 第5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男男 虐恋情深 近代现代

第三章 下

敖钦失了言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他的笑挥之不去。小道士,你对我笑,仅对我一人。你不会知道,为你这一笑,我苦等整整一个百年。

要借了烛火的暗影才能掩饰脸上的失落,敖钦生硬地换开话题:“道长今日可有收获?”

道者缓缓地摇头,怕是早习惯了拒绝与失望,他墨瞳乌黑,里头仿佛也点了烛灯:“或许明日出门就能撞见。”

敖钦附和地点头:“但愿如此。”显而易见的敷衍。

道者憨憨的什么都没听出来,闪着一双琉璃眼,上身前倾,口中连声赞叹:“本地的民风真好,贫道虽未问到消息,但是也未受到一丝刁难。”

“刁难?”他牢牢抓住话脚。

道者意识到失言,慌慌张张一语带过:“没什么,贫道时运不好罢了。”

“被骂过?”

“只是误会。”

我要找的人是你么?

呸,疯道士!——拦了路人询问,十之八九听到这么一句。上了年纪的妇人往往善良,背过身低低感叹,哎呦,作孽,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疯了?以为他听不见,其实一字不落听得清晰。

“被打过?”

“误会而已。”

人性万万种,保不齐撞上那么几个暴躁的,其实看那袒胸露背的穿戴就知道不好惹,转念又一想,或许就能知道什么呢?于是挨打也算是自找,鼻青脸肿活该被人笑话,谁让你鬼迷心窍?

“还有什么?”他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幽幽的烛火照着仿佛暗夜噬人的鬼魅。

道者维持着笑,端起碗来慢慢把饭扒进嘴里:“没了。”

“……”一听便是谎话。敖钦在烛光背后沉默。

他放下碗,竹制的筷子整整齐齐搁在碗沿上:“我不想提。”

受过冻、挨过饿,游荡在大街上直觉自己不再是人人而是穷凶极恶的鬼,两眼冒着绿光,只待眼前出现一个活物就扑上前开膛剖腹生吞活剥;挨打挨骂是常常有的事,运气不好时,天天叫人放了恶狗追出三条街,臂膀上活活叫那畜生抓出深深的三道;最难熬是生病,找个破庙神桌底下蜷三天,又渴又饿浑身乏力,却是扎扎实实三天鹅毛大雪,庙门口不见一人过路。爬出桌底颤巍巍对着座上老君塑像满腹凄楚,你总这般悲天这般悯人,却何曾对我慈悲?“他”到底是谁身在何方,我为何要寻他又如何寻他,哪怕告诉我只字片语亦是你的功德我的万幸。枉披了金身的泥人不言不语不说话,呆呆望着庙外的雪,脸上一派木然的悲悯。

因此,不被骂不被打就可谓很好,哪怕那人冷着脸压根就没搭理他。原先还啧啧称奇,一整天游走,这城中不分男女老少竟然个个如此,仿佛要赶着去做天大的事业一般,停了脚步摇摇头,就紧赶慢赶地往前走,一字半句也不肯浪费。道者追着几个面善的妇人问出几条街,她们停下、摇头、而后继续行走。道者再问,她们再停,几番如此,竟也不恼,甚至一个“烦”字也不出口,只管絮絮叨叨边走边聊着她们的天。

再三冥思苦想也说不出个理由,只得半信半疑地猜,本地民风甚好。倘若今后所过的街镇也是这般,那真是谢天谢地。

道者一再强调:“我生而就是为了寻他,自记事起我便知道我在找人。”

敖钦知晓他要回避,错开眼看院当空闪烁的星辰:“若不寻他会怎样?”

“做一场噩梦。”

“怎样的梦境?”

他摇头,双眼平视前方淡淡叙述:“仿佛一夕间天塌地陷失去所有。”

放在桌底下的手再度狠狠揪紧了衣摆,敖钦盯着他的脸,视线仿佛锐箭:“你见过穿城而过的那条河,可知河中锦鲤共有几尾,河上落花共有几瓣,河畔柳树共有几叶?”

道者说不知,他又沉默,开口时再换了话头:“那你可曾听过泾河龙王与术士打赌的传说?”

自傲的龙王有心要害卦术精湛的术士,故意以项上龙头来赌隔日降几点雨水。本以为自己行风司雨稳操胜券,谁知,临到降雨之时,天庭忽传召更改,所定之数正如术士所言。为赢赌约,龙王一意孤行,硬是克下雨水三寸八点,如愿以偿羞辱了术士。却不想,转身便有人将克扣雨水之事上报天庭,龙王项上龙头依旧不保。

道者点头道:“此乃民间传说。”

敖钦起身挟起一筷子菜放进他碗中:“这样的事,未尝不曾有。”

道者瞪大眼。

他款款落座,腰靠着锦靠,神采飞扬:“有空不妨练练卦术,待你测得河中有几尾锦鲤、河上有几瓣落花、河畔又有几叶杨柳时,我便告诉你。”

“原来你根本就不想告诉我。”几乎不假思索,道者用筷子戳着碗底,目光炯炯。

敖钦不慌不忙,心机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你可以不想提,我自然也可以不愿说。”

第四章

闲时伴着道者一同上街,说是陪在身侧绝不打扰,实则拖着人家的袖子一路穿街走巷半点不由他人作主。

弯弯的拱桥脉脉流淌的河,河中有头顶赤红的锦鲤,河面上有纷纷扬扬的落花,两岸无数垂柳,波光潋滟间对影成双。这是钱庄那是当铺,茶楼酒肆街边杂货摊,唯恐道者都不认得,敖钦一一点给他看:“屋檐下那个卖货郎的胭脂做得极好。”

他扬手一指,道者跟着往前方瞧,微微侧过脸,眼角带笑:“我记得,刚入城时见的也是他。”那雨中辛勤叫卖的年轻货郎,当时只道他躲雨,原来他平素就爱倚在屋檐下。

再走几步就是绸庄,依稀记得他说过,绸庄与药铺的正中间,天晴时会有道士出来摆摊打卦。无涯下意识望天,连着几日艳阳高照,天空蔚蓝不见一丝杂色。绸庄前人来客往,梭巡几次却不见道士身影。心下正疑惑,臂膀冷不丁被抓住,一个趑趄被拽到了绸庄门旁的房檐下。

逆着光模模糊糊只看见他深水般的眼,比幽潭更叵测比汪洋更深沉。道者疑惑地问:“怎么了?”

敖钦放开手,低眉敛目,眸中所有思绪藏得滴水不漏:“阳光太晒,我们歇歇再走。”

道者疑虑未消,他只当不发觉,高大的身体不着痕迹挡住道者的去路,将他牢牢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无路可走。

一如当年。

当年当年,遥想当年,百年之前更早更早的百年,掐指细细算,韶华飞逝,满满五个甲子。东山青龙神君敖钦,提得这名讳,放眼天庭,除了那讨人嫌的希夷,谁不恭恭敬敬折腰尊一声“殿下”?

骄横侧旁必有虚荣,彼时好奢丽喜浮华,八宝攒珠冲天冠,衮袍蟒带踏云靴,轻易不入凡间轻易不染俗尘,天帝几番相邀堪堪勉为其难进得凌霄宝殿一叙,还得众仙自南天门起一路次第相迎,论排场论气态,现今的敖锦真真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本当在东山巅逍遥度日,大人大量宽赦那希夷的无礼放肆。他们却说,山脚下有道人摆摊打卦,准或不准另说,只一张面孔一个背影就十足便是另一个希夷。

敖锦立在阶下随口那么一说:“听着倒是挺有趣的,兄长可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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