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 第3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男男 虐恋情深 近代现代

原来除开那个“他”,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敖钦错开手,擦着瓷盅上的微光看他干干净净的脸:“不是妖,是魔。”

“魔?”他抵着额头费力思考,醉得酡红的脸上显出几分呆样。

“相传百年前有仙家筑高塔镇魔于此,本地长者代代口耳相传,到如今,真真假假恐难分辨。”敖钦转身手指窗外娓娓道来。

道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天尽头赫然一座八角高塔静静伫立雨后。心头没来由一凛,恢复几许清明,天色太暗又兼细雨迷蒙,只依稀窥得一个大概轮廓便震惊于这塔的宏伟。飞檐翘角峥嵘,塔身苍劲如剑,不知出自哪位仙人之手,这塔天生一股锐气,塔尖冲天仿佛直入云端。

“好大的戾气,怕是真镇着邪魔。”

敖钦附和着点头,一再反复叮咛:“这大千世界总有不能言说之事。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道长往后见着这塔还是远远避开吧。”

道者昏头昏脑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回答,不知不觉又被他骗下几盅梅酒,头脑愈觉沉重,两手抓着桌沿漫口道:“公子莫再为难,贫道怕是要醉了。”

恍惚间只听得他笑,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笑声耳熟,似乎许久之前时常响在耳边。

敖钦端坐桌后细观他的醉态,空空的小瓷盅翻来覆去置在掌中把玩:“道长打算在城中盘桓多久?”

道者在酣然的醉意里强保一分清明:“多久……一月吧……”

好客的东家诚心挽留:“不妨多住几日吧。”

道者不解,他不疾不徐辩解:“家中鲜有贵客临门,经年累月,着实冷清。”

甜酒后劲汹涌,道者醉得口齿不清,却强撑着坚持:“一月足够。”

“是吗?”他不动声色反问,仿佛要用视线将瓷杯穿透,“众生万象,你怎知哪个是他?”

“他便是他,众生万象,他是唯一。”

“荒谬!”敖钦仰头大笑,雨打棱窗,“啪啪”有声。

道者不着恼,缓缓解下背上从不离身的长剑,平举胸前,剑身刚落于敖钦眼下:“拔出此剑,你便是他。”

不用垂眼细看便能脱口说出这剑是何模样,质朴无一物装饰的剑鞘,较寻常兵刃更宽更厚的剑身,不张扬,不显眼,丢在一众轻巧华丽的神兵里,憨头憨脑像个傻大个。没错,只是一个傻大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敖钦手握成拳猛地别开眼,出口的话语掩不住恶毒:“若在此处寻不到他呢?”

“若寻不着,他便是在下一处……”

“下一处也没有呢?”

“还有下下一处……”

“不寻到便不罢休?”

“不罢休。”他终究敌不过涨潮般上涌的酒意,目光痴迷,堪堪听到一个句尾。

雨落窗棂,高塔矗立天际如庞然黑影罩上心头,指腹正压住杯壁上那一片栩栩如生的翠叶,指甲泛白,不自觉按得用力,恨不得生生揉碎。敖钦咬牙道:“你可曾想过,世间或许并无此人?”烛火映得眼角血一般红。

道者半张开嘴,睁大眼眨过一下又一下,“咚”一声,彻底栽倒在桌边。

一室寂然,静得能听到自己愤怒后粗重的喘息,“啪——”一声脆响,手中的杯盏终究还是碎了,瓷片在指上扎出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丝渗出来,曲折如细小的蛇。

敖钦说:“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他?”缓缓伸出手,如愿以偿抚上他被酒气熏得烫手的脸颊,自城门前见他第一眼起就生生压下的渴望。

“小道士、小道士……”许久之前的称呼呢喃在口,一心一意用指间描绘道者隽秀的眉宇,敖钦起身附到他耳畔低语,“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只是……”指尖顺着眉梢划下,一直停到嘴角边,道者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扇子般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一派一无所知的天真。敖钦垂首吻上他的眉心,雨丝般细密的吻一直洒落到鬓角,“只是,为什么你偏偏只记得他?”

他到底有什么好?如水般柔情,春光般笑容,他有,我亦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只心心念念着那个他?你明明听到了,你明明听到的,他只是一个、一个……

不甘心,从来都不甘心。千万年来看尽了沧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一点执念不能舍弃,纵然灰飞烟灭,一个你,一个他,看不破就是看不破!

最后的吻落在他水红的唇角边,舌尖隐隐品到一丝梅酒的清甜。鼻尖蹭着鼻尖,敖钦说:“小道士,别傻了,你找不到他的。”如水般柔情,春光般笑容,用着天底下最轻柔的声调。

他抱起道者走向内室,身后房门洞开,足足下了一夜又一日的雨水淅沥不绝,仿佛是谁一怒倾了天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或是要我焚香净身十里跪迎?”敖钦背对房外兀然说道,最后半句碾在齿间许久,一字一字说得刻意,“青、龙、神、君。”

“方才听得你夸我,我是否要拱手施礼诚惶诚恐道一句多谢?”明明不见院门打开,交织如网的雨丝中凭空走来一人,简直像是由铺天盖地的雨幻化而来,却又周身上下不见丝毫淋雨痕迹。

相传,混沌天地之初,四方各生珍奇异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万灵之祖,天帝因而敬之,令众仙称之曰神君,后于东西南北各设神宫以作奉养,尊贵无匹。本城亦有传说,城外百里东山群峰之间,浩淼云峰之巅便是东方青龙神君之居所。即便从无人亲眼见过,远近乡民亦深信不疑,世世代代上香火以求佑护,寻常百事不离一句“神君庇佑”。

冒雨而来的神君同样穿一身石青锦袍,衣摆蹁跹,长袖及地,步伐过处迤逦一路光华:“我倒更愿你从前般仰首直呼我一声敖锦。”

如凡间画匠的无稽遐想,他戴高耸如云的冠,悬琳琅脆响的玉,配狭长精致的剑,龙章凤质,风姿俊爽。最后半句同样说得刻意,牙关中几番挤压:“大哥。”

他望着敖钦的背影直呈来意:“让他走。”

敖钦始终不回头,醉倒的道者枕在他肩头睡得安闲:“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敖锦盯着兄长固执的背影高声强调:“你不该留下他。”

敖钦冷冷质问:“你自开始便知道吧?”

“你若为他好,就该任他离开。”

“若非瞒不下去,你是否打算永远不让我知道?”

“你很清楚,留下他,对他根本没半点好处!”

“他还记得‘他’!”敖钦猛然回身,昏黄烛光下,两张相仿的面孔同样阴沉,几乎连眉梢的挑起高度都是相似,只是眸中一森冷一忧虑。

对峙许久,敖锦无奈让步:“他的恒心你见识过,我试了诸多法子,无一挡得住他的去路,都已经让他绕开这里去往他处,谁知,一场雨又让他折回来。除了告诉你,我别无选择。”

“你没有告诉我,他是来找‘他’。”百年尘烟盖得住所有伤痕,可只有这一点自始至终扎痛他的心。

“我若告诉你,你给他喝的就不仅仅是几盅酒。”敖锦进前一步,近得几乎要触及他臂弯中的道者。

敖钦不退让,高抬起下巴傲慢不可一世,在身为上位者的兄弟前,嘴角边森森绽出一个笑:“没错,我宁可毒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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