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 第25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男男 虐恋情深 近代现代

 都说是先有城,之后才有塔。而今看来,仿佛这城真正是因塔而生,无论走到哪里,黝黑无言的降魔塔总是高高笼罩在头顶,一抬眼就能望见。

 敖钦嗤之以鼻,半侧过身来,弯起食指刮他的脸:“别胡说,好好的塔怎么会倒?”

 迷糊的小道士认认真真对上敖钦的眼:“塔倒了会怎样?”

 会怎样?还能天崩地裂不成?

 敖钦避开他的视线一心一意去找茶壶,避重就轻地把话题拨开:“没事就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

 小道士便不做声了,追着窗外玉色的蝴蝶看了一阵,乖乖喝着敖钦递来的茶,过了很久才又开口:“我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他说的不是上一次,是更久远的时候,百年之前。

 敖钦紧了紧他的腰,缓缓点头:“嗯,来过。”

 “和你?”

 窗外起了风,纷纷扬扬的梨花从枝头飘落,皎皎仿佛一场大雪,模糊了人的双眼。

 “不是,是和‘他’。”

 “你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就在你们身后啊。

 那时的道者也如今天这么突然。自来无欲无求的小道士不知为何起了兴,抛开书简,拉着东垣的衣袖不由分说就下了凡。那么不管不顾的作为,倒有几分像是敖钦的作风。

 他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看着道者将云头落在东山脚下的小城之外,同一座城,既是谎言中东垣的家乡,也是敖钦与道者的初见之地。那天的道者很兴奋,不仅抛弃了始终坚持的戒律始终牢牢牵着东垣的手腕,一路之上还破例说了很多。

 他说,他当年到得此城时正是现下的时节,春末夏初,连绵细雨。

 他说,他清晰记得当年的街巷,收拾卦摊后总爱在各处小巷穿梭,见得不少罕有美景。

 他说,他一直想回来看看,想了很久,几成思念。

 说罢便把眼别到别处,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别笑话我。”有些羞涩,又有些惶恐与谦卑。

 木讷的男人体贴地为他拢起被风吹乱的鬓发:“好,我陪你。”一丝一毫谨遵神君谕旨,嗓音醇厚,声调低柔,百炼钢亦能化为绕指柔。

 不远处的敖钦清楚看见道者晚霞般嫣红的脸颊,双目璀璨,恍然含珠。长街之上,竟是愣怔当场。

 那天的道者特意换了装扮,脱了灰色的道袍穿一身淡绿长衫,面如冠玉唇色淡粉,挺拔如山间的竹,温润似石中的玉。他带着东垣轻车熟路地在城中穿梭,在街边的小酒楼上点几碟素食点心并一壶陈年的女儿红,浅尝小酌之际,看得脚下滚滚红尘芸芸众生。

 那时楼中请了不知名的戏班助兴,依依呀呀唱一段缠绵悱恻愁肠百转,角落里的神君听得出神,想要再将唱词好好琢磨,戏台上那对惆怅璧人早已退场,换得一个伶牙俐齿的红衣女童伴着牙板无忧无虑地唱: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凄切尽失,哀婉全无。

 黛瓦白墙间,卧在墙头开得张扬的红杏;深巷尽头,几杆翠竹后的一处泉眼;唯有登上谁家房顶才能望见的七彩流云……小道士一一牵着东垣走过,每一处都是景色如画,每一处皆是无人知晓。叫跟在身后的东山神君也不禁脸红,这般凭空享了本地千年万年的香火,却是连本地的风景都未曾好好看过。

 青石窄巷尽出一分为而,一条往右一条向左。小道士拉着东垣毫无犹豫地往右拐:“那里有好去处。”

 视线尽处就是这茶庄,小小的、安静的、寂然无闻,后院里栽满洁白的梨花。

 “那天你们坐在这儿,我就坐在那儿。”敖钦用手往角落里那张空桌子指了指,“刚好能看见你,你却看不到我。”

 其实只要你扭过头,你就能看见的,但是那时的你呀,看着窗外,看着梨花,看着东垣,哪里还顾得上回头?

 至今依旧记得那时院中那对双飞的蝶,玉色的,混在落花里上下翻飞恍如舞蹈,一错眼就能看错。小道士和东垣说了什么他听不清,只看到他们淡淡透红的脸和暧昧对视的双眼。他紧紧盯着他们落在地上的影子,明明隔一张方桌,却靠得那么紧,这般亲密无间仿佛谁再往前探一探,两道影子就能连成一体,叫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第十六章 下

“他……东垣他,待你很好。”他皱着眉头苦苦斟酌词句。

小道士枕着他的肩,阖了眼听,嘴角如勾:“怎么个好法?”

怎么个好法?很好很好的好。细致周到体贴入微。在风里挽你的鬓发,在雨里揽你的肩头,长街上不着痕迹护在你左右,危难处一声不吭挡在你身前。他不刁难你,不责骂你,不强迫你,总是坐在那儿静静侧着耳听,哪怕你说得再荒谬再离奇再可笑,亦当做金玉良言天帝的谕旨,用那般憨厚良善的笑容包容着谦让着甚至是赞成着,双目含珠,如同春水。

反观于我,憨厚、良善、温柔,自来与我无缘。总是伸过手来强自箍住你的手腕,不容拒绝不容退让不容半点挣扎。我要你看着我,我要你听我说,我要你对我笑。于是刁难你,叱责你,强迫你,不知不觉就伤了你。看你泛红的手腕惨败的脸色又懊悔,扭过脸去硬邦邦扔一句:“你瞎了?你聋了?你哑巴了?”重重哼一声,昂着头拂袖而去。真真叫混蛋。

“呵呵……”小道士听得发笑,倚着敖钦直起身来,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看来,他果然比你好。”

敖钦撇撇嘴:“是啊,他比我好。”

否则,事到如今,你怎会只心心念念着一个他?原来连轮回都不能泯灭你对他的思念。

“你呀……”敖钦捧着道者的脸无奈地笑,收拢双臂把他整个圈进自己的怀抱,“你知不知道你最不好的是什么?就是太知足。一瓶伤药,几句好话就把你套住了,你就陷在里头出不来了。蠢道士。”

那时节,希夷曾来劝过。不履俗尘的上仙挺着腰杆站在他的玉阶下,神色肃杀好似独生女被拐走的老父:“你干的好事!”

大有一副要闹上凌霄殿的架势。

敖钦懒洋洋扫他一眼:“谢了。本君做好事向来不愿声张。”

那边的上仙气得就要拔剑相向,却被一旁的敖锦劝下了。

那时希夷说了什么,他几乎都没听。只牢牢记得一句,过刚易折。白衣凌然的仙者只有在提起无涯时才会显露些许赞赏:“你道他得道靠的是什么?不过执着二字。只是执着既能成全他,亦能毁了他。当年他强窥天机一事就是明证。万法自然,过刚强易折,过执着亦不是好事。尤其情字一途,更要不得强求。”

希夷之所以讨厌,便是他总危言耸听,却偏偏每每又叫他说中。

“蠢道士,你这蠢道士。”敖钦揽着他的背喃喃地骂。

小道士撑着他的胸膛扬起头来,看到男人无限落寞的脸。道者微笑着用手指抚他蹙起的眉心:“我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最可恨就是你什么都不做。你双目似明镜,总以为看穿世情看透一切,蠢道士,你太天真。暴躁如我哪里会学得来东垣的体贴,你那笑如春风的东垣又怎会如我这般粗暴待你,拥抱永远似禁锢,亲吻永远沾着血?

小道士又笑着问:“那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这个。”敖钦猛地扶住他的后脑将唇狠狠印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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