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 第16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男男 虐恋情深 近代现代

“你的事,光听就污了我的耳朵。”他果然动怒了,只是怒意在脸上一划而过便又被隐藏了起来,“但是,只要与他有关,我便要过问。”

“希夷。”敖钦“嗤嗤”地笑开,“他果然是你的独生女儿么?”

衣袂飘飘的仙者眸光冷峻:“你已经毁过他一次。”

敖钦气定神闲地挑拨着灯里的烛芯:“所以这次我绝不放开。”

再谈已无意义,希夷霍然起身:“我来就是为了带走他。”

“是你让他重入轮回?”

他直认不讳:“我苦心维持他一丝灵识,可不是为了让他再遇见你。”

“所以就让他记得那个‘他’!”敖钦站起身趋前几步,出手如电抓上他的肩。

“你是说东垣?”重压之下,希夷缓缓回头,通身雪白的仙者连眸中也是结满霜雪:“记得他,也好过记得你,不是吗?”

明明是仙,却尖刻如鬼。

东垣,一个至死不能再提及的名字。敖钦颓然垂手,希夷微微一笑,轻快地越过他跨出门去:“到月底,我会带走无涯。”

第十章 上

当日曾在红楼之上听得歌姬婉转啼唱: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

那是个未及二八年华的幼小歌女,梳着利落的双髻,髻边用鲜艳的红绳绕两遭,垂在耳侧的绳穗也是红的,衬着一身红裙,活活泼泼好似一朵山茶花。半大不大的小丫头转着一双汪汪的眼,把短短四句词含在嘴里颠来倒去地唱着,和着清脆的牙板,硬生生唱出一派天真无忧。

那时便想,若是过几年再来,待懵懂的小女娃长成怀春的大姑娘,不知又能听到怎样的唱词。

却不料,隔了无数光阴再登楼,堂内扬声清唱却还是个顶着双髻的小小女童,身下一条红裙,衬得粉颊新鲜水灵仿佛时令鲜果。她亦有一把清脆过人的嗓子,红菱般小嘴抿一抿,满堂食客前,如见惯风尘的花魁般缓缓启口,不羞不怯,不骄不躁,稳如泰山: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任凭身后的琴师将胡琴拉得凄切,清脆的牙板下,依旧一派孩童的无忧无虑。丁点未变。

敖钦坐在楼头啜着酒听她唱,不远处即使降魔塔,黝黑高耸的塔身直入云霄,仿佛利剑将湛蓝天空破开一个大口。当年这塔刚铸成时,他时常喜欢飞上塔尖,坐在勾起的翘角飞檐之上俯瞰全城。塔就在城中央,街道小巷纵横交错,皆是从塔下延伸而去,九曲十八弯后,条条街巷又归于塔下,一如百川入海。

坐在塔上时,几乎什么都不想,只是向下看,看拱桥弯弯,看桃红柳绿,看房檐下懒散的卖货郎……一看即是一天,有时恍然回神,一时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有一天敖锦来了,站在他身侧,同他一起俯瞰:“你这般坐在塔上,也不怕压到了他?”

明知他说得无稽,以后,却真的再没有上过塔。

视线往下瞥,楼下熙熙攘攘人流如潮,一灰一白两道人影就如汪洋中的小舟,倏忽一下不见,倏忽一下又映入眼帘。看着他们挤挤蹭蹭终于从远处挪到楼下,随手从盘里取一只李子丢下,敖钦挑起眉梢趴在窗框上等,灰衣的小道士毫无知觉,正一个劲拉着旁人的袖子问询,白衣的希夷出手如电,在被打中前翻手将投来的李子收入掌中,顺便不忘皱眉向楼上剜一眼。敖钦咧嘴冲他笑,他就扭头,拍拍小道士的肩膀伸手往这边指来。

小道士用手遮着额头努力往上看,似乎不曾料得敖钦会出门,见了敖钦,起先是惊讶,而后弯起嘴角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敖钦冲他招招手,他用力地点头,又一个倏忽,人就不见,片刻便听得堂内的木楼梯“咚咚”作响。小道士呀小道士,不自觉,笑容扩大,心境也如目下的天气般明媚起来。

他自清早出门大概就未曾停歇过,走近时便瞧见他额上亮晶晶一层薄汗。敖钦牵起他的手让他挨着自己坐下,自然而然抬起袖子去替他擦汗:“奔得这么急,怕我跑了么?”

小道士微微推拒:“我自己来。”

敖钦不理会,为他将发角的汗全数擦净才住手,又体贴地将早先点下的点心夹到他碗中:“饿了吧?歇歇再下楼也耽误不了什么。”

小道士低声道谢。

他一径柔和地笑,唯恐不殷勤,希夷充满戒备的视线下,再起身用小碗为小道士盛来一碗莲子羹:“别噎着,喝碗汤润润喉。”

舀起一匙,亲手送到他口中,只将对坐的希夷视若无物。

小道士悄声提醒他:“道友辛苦陪了我一天。”

敖钦目不斜视,只是温柔地笑着,一句一句细细问他:“今天可有收获?探听到些什么吗?有没有遇见谁知道‘他’的下落?”

他缓缓摇头,一口一口沉默地咬着小小的酥饼。

敖钦又喂他一匙羹汤,揽过他的肩头轻轻地拍:“没事,没有了‘他’,你还有我。”

小道士乖乖喝着汤,抬起脸,眼中满是迷惘:“是吗?”倦意再也掩饰不住。

固执的道士,其实早已身心俱疲到绝望,却还强撑起一张笑脸誓要踏遍天涯海角。出门时要记得照镜子呀,明明眼下的阴影已浓重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敖钦想用指抚他的脸,自眉梢眼角到面颊嘴唇,把所有的焦虑与担忧拂去,将满脸的疲惫与倦怠消除,最渴望最渴望,是想将手穿过他的胸膛去捉牢那颗鲜活的心,磨灭那个“他”,刻上我的名。

呃……女儿是对应上文“私下偷偷同敖锦议论,这样蛮不讲理的情感,……单说是老来得女的慈父之于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了。”,似乎还是显得怪异了。

第十章 下

黄昏时的夕阳总是最美,重重云霞后,朦朦胧胧间洒下万家璀璨金光,连古旧的窗棱也被映得发亮,闪闪仿佛镀上一层新漆。指间的竹简被翻阅得太过,指腹一路摩挲到底,光滑不见丝毫凝滞。道者近来似乎精神不济,傍晚回家后,才陪着他默读两行字句,就“咕咚”一声栽在他肩头睡得酣然。

敖钦揽过他的身子让他靠向自己的胸膛。小道士毫无所觉,猫咪般用脸蹭了蹭他的衣襟,不知梦中遇见了什么好事,嘴角边欣欣然绽出一抹笑,清秀的眉目瞬间宛然成画。从竹简上滑落的指刹那失了方向,一径往嫣红的唇瓣伸去,小心翼翼的触碰在还未回神前变作了恋恋不舍的徘徊。

无涯,你是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于我,性命、名利、富贵,万般皆无涯,唯独一个你,前世今生,竟都成得而复失。

“还有七天。七天后我就带他走,去我在灵台山的洞府。”来无影去无踪的仙者远远站在门槛外,也不看屋内的情形,一双墨琉璃般的眼俱被晚霞晕得迷离,“他会跟着我修道,或许,三百年后,他又能重回天河岸边。你说,这样可好?”

敖钦不搭话,一心一意圈着沉睡的道者。手边的案几上,吃剩了一半的莲子羹已经凉透,澄澈透亮的汤汁倒映着几缕飘荡在半空的嫋嫋烟丝。

一如来时,希夷悄然飘身而去。

“希夷,你是太高估了自己,还是小看了我?”对着空空的门槛,敖钦缓缓抬头。一室的余晖残照,仅存的阳光冻结在男人的眸子里。

“唔……”怀里的道士幽幽转醒,半睁半闭的眼迷迷糊糊地望过来,脸上一片浓重的睡意。

敖钦体贴地松开他,取过加上的手巾蘸了清水给他擦脸,小道士不及推拒的时候,又亲手执着汤匙半哄半强迫执意将半碗莲子羹喂下:“睡得可好?”

许是未醒透,道者直直地睁着双眼平视前方:“从未如此安稳过。”

“有没有看见‘他’?”

“他?”微微侧过眼,他听话地认真回想,再望来时,面色惊讶,“我第一次没有梦见‘他’。”

“那就好。”敖钦笑了,安抚地拍着道者的背,让他猫一般伏在自己胸前,“多睡一会儿吧,你找‘他’找得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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