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 第17章

作者:摩卡滋味 标签: 年下 爽文 近代现代

第27章 探亲

  县城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可比十几年一成不变的乡下有趣多了。年关将近, 年景虽差,各爿商店里买年货的人还是格外多, 只是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忧色。

  临街墙面上刷着各色标语,到处可见一幅幅花花绿绿, 写满大字或是画了画的纸。曹富贵扫了一眼, 都是什么“斗争”“进行到底”“揭发”“批判”,他对这些官面上的事体不懂, 也半点不感兴趣, 跟着二叔匆匆往大姑家去。

  大姑家住在城南的迎春街, 原来叫作官轿街,新社会哪里还能让这种封建思想压在人民头上, 因此改了名。钱家就住在街尾的大院里。

  院子原本是前清时一个官员的府邸, 后来被果党的一个军官当了住所, 又起了几幢小洋房,现如今洋房被政府分派给县里的干部们,大院子收归国有,由房管部门租赁给几个大厂的工人和干部。老钱家一家三代六口占了两间大屋,条件还算宽裕,有居住更困难的, 在院子里自己搭棚起屋, 把一个大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层层又叠叠。

  院子里头板车是推不进去的,曹庆贤把车停在靠大门的一户熟识人家,挑上担子往院里走。曹富贵笑嘻嘻地跟在后头,一边跟人打招呼,一边还悄悄塞了两个萝卜,惹得老头眉花眼笑,忙不迭地道谢。这个季节,别说新鲜菜,供销社里就是干菜都少有,也只有乡下人家自种的才有。

  “哟!小曹来了,来看你姑啊!”

  “青柱妈,你宝贝大侄子来了!”

  “喔哟,小曹每次来都是大筐小箩,老钱家这门乡下亲戚倒是不亏。”

  “带来甚乡下东西啊,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院子里好些个老头老太,还有家庭妇女都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也有几个酸溜溜夹枪带棒的,曹富贵笑嘻嘻地并不和人争,护着手里的筐箩,边打招呼边滑溜地挤开人群往里走,半点没让人沾着筐里的东西。

  曹庆贤闷声跟在后头,面红耳赤,对付这帮中年妇女大爷大妈一点法子也没有,幸好有大侄子开道。

  “姑,我来了,想我不?”

  曹富贵拎着竹筐,冲着惊喜地迎出来的大姑一笑,笑得两眼弯弯,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哎,哎!富贵……哎哟!二哥,你怎么让富贵拎这些重东西,小孩子长身体,不要压得长不高咧!”

  曹连秀匆匆放下手头正在搓洗的衣服,惊喜交加地奔出来,刚喊了声就看到富贵拎着一个大筐,自家的憨二哥倒像是个跟班,背了竹箩跟随在后,连忙赶上去接。

  “大姑,不要啊!你的手……”

  曹富贵忙一闪,示意姑姑手上。

  曹连秀一低头,手上全是白乎乎的肥皂泡沫,刚才走得急都忘记洗一把了。她噗嗤一声笑着伸手,作势要捏侄子的嫩脸蛋,看富贵吓得歪头,这才把手在围兜上仔细蹭了蹭,夹手抱过他手中的箩筐,白了一眼,道:“就你爱干净!走,进屋。”

  她半转身子,冲着邻居大声笑道:“阿拉宝贝大侄子富贵来家了,难得高兴,众位莫看白相咧,其人小,不好意思个。”

  邻里哄笑一声,也都各自散去。

  进了屋,紧关上门,曹连秀这才把干草杂物遮得严严实实的箩筐放下,拉着大小两个男人坐了,又把四岁大的小儿子钱青石抱出来,和二舅、表哥见礼。一边端茶倒水,一边嗔道:“介重个东西,姆妈也真是的,还叫你们背过来。城里有户本,吃用都有得买,不用惦记我们,倒是公社里大食堂都关了,你们自已口粮够不够吃啊?”

  钱家两个表弟和曹富贵都很亲热,一段日子不见,青石见着他就蹦起来东问西问,拉着哥哥要去玩,让他娘屁股上抽了一记才老实下来。他扯着富贵哥的手,眼睛咕噜噜盯着筐子流口水。他家乡下阿舅总是会背好吃的到家里来,他最喜欢的就是阿舅和富贵表哥了,不像自己家的大哥,天天都欺负人。

  “姑,你莫忙了,家里有得吃,放心吧!都是山里的东西,阿奶说带点来你们尝尝,城里凭户本子买东西,三阿爷读报都说了,那个甚,甚物资‘亏乏’,又能买多少?啧啧!青石也长高了,都瘦了。”

  富贵抱着青石举到半空“飞”了两下,逗得青石惊叫着咯咯笑,顺手把孩子交给二叔,自己拉着忙碌的姑姑坐下,低声让她看带来的东西。

  曹庆贤抱着青石,摸摸他的小脑袋,然后小心地拿起一只印着主席题词“为人民服务”的白瓷杯,打开茶盖,轻轻啜了一口,听到侄子的话也是连连点头。

  “甚好东西,还这么小心?”

  曹连秀把披拂下来的短发往耳后一撩,麻利地把箩筐上头盖的东西拿开,下面露出几个圆滚滚带绿缨的大萝卜来,边上还堆着几颗大白菜。

  她惊喜地拿起蔬菜,左看右看,叫道:“呀!好新鲜,家里萝卜还没收尽?没冻坏呀?”

  曹富贵笑而不语,迅速把上面一层萝卜白菜拿开,底下是塞得满满当当,红里透白,夹精带肥的新鲜肉!

  “肉!”

  曹连秀惊呼一声,忙捂住自己的嘴,赶紧帮着把鲜肉从筐里拎了出来,厚厚实实的两刀,足有二十来斤。

  “肉肉肉!我要吃唔唔——”

  青石眼珠都绿了,口水哗地一下飞流直下,曹二叔赶忙慌手慌脚地捂住他的小嘴。

  曹富贵转头瞪着青石,低声唬道:“青石,要是让人听见了家里有肉肉,你就没得吃了!”

  青石瞪大眼睛,惊得立时闭嘴,只牢牢盯着筐里的肉看。他好久都没吃过肉肉啦!

  “……这,这哪里来的?猪肉?不像是圈里养的猪啊!”曹连秀惊得眼睛都瞪圆了,压抑着兴奋,低声问,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也不能怪她不矜持,城里凭着户本买东西,家里公公是小学校的老师,男人也是厂里的小干部,总算比一般人家物资多些,可她和婆婆都是家庭妇女,没有正式工作,定量就少。

  再加上青柱青石两个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能吃的时候。

  偏偏这一年来城里供应的粮食和副食越来越少,日子过得紧巴巴,平日里油腥都没怎么见到。要不是她和婆婆揽点手工活补贴,又有乡下娘家偶尔补贴一点吃食,这日子当真难过。

  “阿姑好眼光!”

  曹富贵赞叹一声,避重就轻,吹嘘了一番自家勇斗野猪的光荣事迹。听得曹连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拍着胸口,揪起侄子的耳朵就骂,为口吃的这么不把自己小命当回事,这野猪在山里比老虎都凶,是哪么好惹的?这次幸亏好运,以后可万万不敢再冒失。

  曹富贵连声答应,救下自家的耳朵,气愤填膺地指着“罪魁祸首”说:“姑,把它吃掉,惹谁不好,来惹我富贵哥!不吃不足以平民愤!”

  曹连秀笑得站不稳,怜爱地揪了一记侄子的耳朵,忙把猪肉拎回屋去了,开始烦恼要怎么烧。

  院子里住户没有像小洋楼里还有单独的灶间,多半都是弄个煤炉子在院子天井里煮东西,你家吃什么他家热剩饭,都是一清二楚。如今大家都半饥不饱,老钱家弄上一锅肉来炖,这不是等着人家说嘴,还得分出大半去么!

  好在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把炉子拎到里屋,关严门窗,窗缝里塞上破布巾,再拿了大瓦罐装上肉块,上头密密实实铺上一层萝卜白菜,放上八角桂皮,盖上盖子慢慢炖,肉香一室,透出去倒也不多。

  青石围着炉子团团转,宁愿不去和院里的小朋友们玩,打死都不肯离开,他咝咝吸着口水,耐心等候,无论如何都要吃上第一口肉肉!

  闻到隐约的香气,也有几个邻居探头探脑在屋外张望,到底没好意思厚着脸皮推门进来问,也只能勒紧腰带骂声娘,回到自家屋里灌下一肚皮清水骗骗自己。

  等到钱家大人小孩回转来,闲不住的曹二叔连屋后的粗柴都劈得根根整齐,堆上好大一堆了。

  他本来是想着东西送到就走,无奈侄子不肯,非要等着姑爹回来商议点事情。曹庆贤也只好等着,也顺便看看大外甥是否安好,回家好向老太太交待。

  钱家老太太回屋时,就被几个邻居围住了,七嘴八舌地说,喔哟,乡下亲戚又送好吃的来了,你家儿媳妇在屋里也不出来,也不知煮什么,还怕大家伙贪她的呀!

  钱老太太一张嘴噼噼啪啪,连声不绝。喔哟,乡下头么日子难过,难得有啥东西送来也是亲戚间一份心,我家青石青柱光长个子不长肉,他们外婆也是犯愁,从嘴边省下一丝半点,都是为了孩子。就算自家吃不饱,总也不能饿着孩子,侬讲是伐?

  一番话连消带打,嘴巴不停,脚步更不停,还没等人听明白想清楚,一脸愁苦哀叹的老太太已经快步走进自家屋里,反手一别,关门落锁。

  这一晚钱家大小和曹家舅哥一道,悄悄吃了一顿野猪肉大餐,吃得满嘴流油,幸福满肚。

  钱青柱抱着表哥坚决要求要一起去山里打野猪,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找肉吃,被他娘掀起鞋底子抽得屁股开花。这绝招也是曹家女人祖传的。

  钱家无论如何不让曹家舅哥和富贵立时回家,一定要住上一宿,屋里虽然住得有点紧,打个地铺就成,哪里有天黑还要翻山走夜路的道理?

第28章 有肉吃

  钱老爷子是文化人,为了招待曹家舅哥, 拿出了珍藏的小半瓶汾酒, 三个大男人就着炖猪肉,珍惜地抿着抿着喝完。

  老爷子拿只筷子敲着空碗, 摸着胡子摇头晃脑,用了京韵低唱浅吟:“……净洗铛,少著水, 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 火侯足时他自美。”

  唱罢给富贵和两个孩子都夹上一块肉,这才捡了块半肥半瘦的塞进自家嘴里, 细细嚼碎, 含了会儿才慢慢咽下, 满足地叹了口气。

  “莫理他,老头子沾点酒就喜欢发酒疯, 拽酸文, 啥人听得懂其!敲个碗, 也不怕把菜敲没了。富贵多吃点,阿奶就喜欢看小子们吃得壮壮实实的。”

  江南乡下旧俗,道是拿了筷子敲碗,会把下饭菜敲得没了。

  钱家阿奶笑眯了眼,一个劲地劝老曹家叔侄俩吃肉。

  自家老头子迂是迂了点,可眼光真正好。当年人家都说乡下人家沾不得, 哪里能结亲, 他偏偏打定主意, 讲是曹家门风正,连亲不会吃亏。果然这些年来,媳妇能干爽气又孝顺,两家互相帮衬,日子过得顺当,一点没有给她找过什么气受。

  如今城里都缺供应粮,供销社里连肉骨头都见不到几根,乡下只有更困难,亲家居然打着只野猪还记挂自家,这是真正一家人。

  曹庆贤不会说话,亲家阿爷一劝酒,妹夫一声敬,他就举杯干掉,三杯下肚闷头栽倒,只剩富贵大侄子与钱家的男人们一道谈天说地。

  曹富贵倒是也想喝一盅,大姑一瞪眼:小小人家毛都没长齐全,喝甚酒?还是姑爹说好话,让他舔了杯底一小口,也算是男子汉酒到杯干了。

  待到男人孩子都吃饱,钱家阿奶便和曹大姑一起忙和床铺被褥,让孩子们先睡了。几个大小男人搬了板凳一道就着几颗炒黄豆继续聊,曹二叔趴在一旁呼呼大睡。

  曹富贵年纪虽小,但他一向到处混,场面也见过,嘴巴又甜,倒是能和姑爹说到一处。尝着黄豆喷香,心头一动,问钱家奶奶讨要了些生黄豆,打算试着在炼庐里种种,说不得还能炼出些酱油、豆浆豆花什么的,岂不妙哉?

  钱家阿爷问起几句乡下收成,听说大半队员口粮不够吃,也是眉头打百结,叹息一声,悄悄叮嘱,能存粮就存粮,明年怕是更难熬,他也很是赞同亲家老太太的备荒存粮之举。可惜城里按户头配给,粮食也是紧俏,想多买些都无处买。

  曹富贵趁机向钱家阿爷和姑爹悄声说起,粮食他有办法,但山里人家性情古怪,不要现钱,要玉石金银硬通货来换,最好是玉器。要是能搞到不拘什么玉器,他倒是可以帮着递个信淘换淘换。

  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他晓得钱家阿爷是个文化人,据说老早还喜好古玩之类的,如今是没条件也不敢搞这些,但朋友圈子里说不得哪家还藏着玉石金器,能用粮食换玉,再用玉石灵气多多种粮,这不就是老祖宗说的甚“可循环利用”么!

  再说姑爹在厂里当个小干部,人面广,说不定也能通过他的路子淘换些玉石。

  要种粮食种各种吃的,还要炼药炼食材,他这炼庐只嫌玉石不够多啊!

  至于粮食,有了三阿爷搞来的那点麦种,一生二,二生三,只要有玉石那就是生生不息,无穷匮也!喔哟,和钱家阿爷待久了,说话都一股陈酸味哉!

  曹富贵琢磨着,难得来趟县里,明日是不是再去找找刀哥、六旦他们问问。早就听说有几个兄弟隐隐绰绰和“倒斗”的混过,说不得搞得到玉石,只要能喂自家的炼庐,管他什么来路,小心点别惹官非就是。

  正想得有点恍惚,突然听到姑爹摇头说起:“……粮食紧张,最近县里也有些动荡,你们丹山公社昨日还破获一起打砸抢粮的案件,带头的那个混混叫什么‘刀哥’的,当场被民兵击毙,还捉了好几个同伙。听说都是有案底在身,要送青海劳改,这一辈子都毁了。”

  钱恩海意有所指地看看老婆最喜欢的娘家大侄子,这孩子本性不错,虽是庄户人家出身,却被曹家宠得多少有些懒散脾气,听说还同些混混走得近,敲打几句也是略尽一份心。

  曹富贵脸色有点发青,尴尬地应了几声,肚里直骂娘,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

  真正是好险,亏他富贵哥英明果断,意志坚定,要不然差点上了六旦的狗当,要是跟着一道去抢了粮,说不定今朝挨枪子的不是刀哥而是自己了。果然,听阿奶的话总是不会错的——做人凭良心,勿要犯官非,莫去老虎嘴里搔痒。

  安全第一,才能长命百岁。

  第二天一早,曹二叔欢欢喜喜背上一口钱家妹夫给捎买的大铁锅,带着大侄子,在钱家老小依依不舍的相送中回家转。

  一路他看子侄子蔫头耷脑,怏怏不乐,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累着了?还是昨夜没睡好?

  他自己是一夜睡到大天亮,也不知是不是半夜打呼吵到富贵了,拉着侄子就让坐板车,歇一歇才好。

  曹富贵摆摆手,也想明白了,没摊上抢粮的祸事是逃过一劫,该高兴才是,唉声叹气作甚?果然想要粮食,还是要靠自家宝贝炼庐啊!

  想到炼庐,他分出心神往药田里一看,又是惊喜又是伤怀。

  特娘的,麦苗拔节长得老高,宽叶挺枝、精神抖擞,青青绿绿一大片,眼见就要分蘖,看这长势,收成绝不会低到哪里去。

  药田有仙家妙法,不用施农家肥,靠的是“灵气”的能量促生长,还有宝炉的下脚料添力,可水还是要浇的。看这田里地表泥土干燥,得浇一个通透。小溪虽然环绕田地,想要浇水还得老老实实引水,或是用精神力汲水浇灌。

  田里麦子长得好,杂草也长得旺,不但草旺,还有一堆虫子欢快地在麦地里啃食!

  老祖宗说了,除虫只能用手工,或是用精神力“微操”,不能用农药、化肥之类的,说是会对药田造成很大的伤害,到时要修补田力又要损耗一大笔“灵气”。

  曹富贵就算是想用什么农药、化肥的,这东西也根本没处买啊!连生产队里都用的人畜粪肥,哪里能用得上甚么洋化肥。农药虽是能买,也得是队里公家开了介绍信才行。

  这些东西都不用想,也不能用,眼下也只得靠他自己埋头苦干,想想都要眼泪出。

  他也不跟二叔争了,了无生趣地躺上板车,让二叔拉着走。

  叼着根甜草根,背靠大铁锅,仰天枕着手臂,眯眼看白云朵朵悠悠飘过。

  唉!男人养家糊口真当是不容易啊!

  “哎呀,当心!二傻,你作甚咧?”

  板车突地一顿,差点没把昏昏欲睡的曹富贵颠下车来。

  他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却见曹二叔正对着个高大的身影说话,那人低头垂目,垂头丧气,委屈巴巴地嗯嗯啊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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