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江湖 第37章

作者:北南 标签: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洗罢,容落云缠着布巾吸水,没话找话:“你会梳头吗?”

霍临风正擦手:“宫主,莫要得寸进尺。”

那送僧衣的小和尚又来了,气喘吁吁地端来两碗斋饭。他许久未见三千烦恼丝,自告奋勇给容落云扎了个髻,俗家弟子都这样扎。

小和尚一走,霍临风捧起斋饭,犹豫要不要喂这“独臂大侠”。容落云盯着碗,青菜豆腐,油无二两,忍不住小声嘀咕:“杜仲,我想吃口肉。”

霍临风愁死了啊,他看长安宫里那种公主都没如此难伺候。关键叫对方这么一勾,馋虫大动,他也想嚼点荤的。

一个时辰后,烟囱飘出袅袅炊烟。

禅院幽静,容落云默读经书求菩萨宽恕,霍临风从后山打来野味,于灶前烹烤。待皮焦肉熟,二人关门闭窗藏在小厨中偷食。

小凳对坐,各执一只烤兔腿,啃得满嘴流油。

容落云右手拿肉,左手残废,薄唇尽是油花。吭哧一口忘怀伤痛忧愁,咕哝咕哝咀得正欢,忽有一滴清油顺嘴角流下,摇摇挂着下巴。

这时霍临风抬眼,轻轻觑来,伸了手。掌托小脸儿指作巾,指腹略重地揩了那细皮嫩肉,剐了那滴欲坠清油。

收回手,啾的一声,他将指腹吮了一口。

容落云整个人愣住,朝暮楼里的旖旎景浮现眼前。宾客饮酒故意滴落,美人葱指擦拭吮入口中,再之后,唇贴面,一通窃玉偷香地呷弄。

他窘得低下头,脑也嗡嗡,心也懵懵。

手足无措中,竟对兔腿念了句“阿弥陀佛”。

第23章

“少侠饶命, 少侠饶命!”贾炎息哭声求饶。

这知州大人狼狈极了, 肩伤未愈,血迹污了锦袍, 双腿折断, 痛得眼前发黑。他在寺中柴房关押一天, 逃不掉,便双手合十盼救兵来援。

谁料黄昏时, 霍临风握着一条麻绳出现, 想必是来送他上路。

霍临风把人捆了,拖牲口般往山上弄, 要夜审这厮。四百阶且费些工夫, 贾炎息止住哭声, 抹把脸说:“少侠,我乃当今丞相的表侄,陈若吟的表侄!”

霍临风“嗯”一声,他还是镇边大将军的胞弟呢。“少侠, 少侠听我一句。”贾炎息拽他的衣摆, “只要你放了我, 钱财自不必说,我许你做官!”

霍临风问:“许我做什么官,说来听听?”

贾炎息说:“少侠武功高强,做将军方不屈才。”眼前似是生机,他抓紧不放,“佛门不敢诳语, 以少侠的武功混迹草泽实在埋没,我将你举荐给丞相,以后还轮得着姓霍的威风?”

“姓霍的?”霍临风眉尾一挑。

贾炎息道:“定北侯哪,霍门颠覆是迟早的事,背靠丞相才好乘凉。”

霍临风霎时面沉,好一个霍门颠覆,是丞相弄权欲除之后快,还是皇帝惮虑痛下杀心?他拾阶远望,日薄西山时红霞与黑夜相接,绚烂到黑暗只需一个过渡。

他缠紧麻绳,拽着这狗官继续上山。

山顶禅院,墙边矮树挂了只灯笼,微微有些光。屋中桌旁,容落云正酣读经书,察到声响便停下斟一碗泉水,然后继续读书。

很快,霍临风擒着贾炎息上来,进屋先找水喝。“宫主,人丢在院中。”桌上搁着现成的一碗,他仰颈饮尽,“这厮好沉,我背你不觉累,拽着他精疲力竭。”

容落云不言不语,轻翻书页悄抬眼,见对方满头大汗。

霍临风忽然问:“宫主,你想如何审他?”

容落云沉吟不答,审讯挖罪,难逃一个“刑”字,只不过佛门净地若闹出动静,恐会惊扰山下弟子。见他犹豫,霍临风抽走他的经书,呼地吹熄红烛。

四下瞬间漆黑,容落云还没来及询问,左手被握住。轻轻的,怕弄疼他的伤口,牵他起身扶他慢步,渐渐挪腾到门后。

霍临风将门关紧,这一方天地黯淡无光,衬得院中颇为明亮。他抬臂揽住容落云的背,把人一点点挪到身前,半包围着,低声道:“宫主,瞧着外面。”

透过残破孔洞窥探,院中景象尽收眼底,风吹灯笼摇,鸟儿在林梢,煞风景的贾炎息瘫坐在地,正贼眉鼠眼地朝这边张望。

天空洇墨,尽是黑,那阵熟悉的脚步悄然来袭。

野狗归家,浩浩荡荡,有的吐舌酣喘,有的叼着野兔山鸡。

蜂拥至禅院外,见亮光活人,登时吠得震耳欲聋。十几条乌棕野狗狂奔蹿入,飞扑及人高,弓背龇牙亮出利爪。

贾炎息目眦欲裂,骇得抱头抖成了筛糠。别说贾炎息,就是容落云隔窗观看,也难免浑身一凛。

霍临风察觉这一凛,收臂揽紧些,明为挖苦实则哄逗:“听闻宫主惯会教训山猫,怎的惧怕野狗?”

容落云说:“许因受伤,不似平常无所忌惮。”

霍临风道:“无妨,有我在。”

就这样一句“有我在”,似投石入水,恰弹指拨弦,搅了容落云的心中安宁。他细数这两天,霍临风救他于危难,自伤元气为他疗伤,英雄做完,穿衣浣发烹肉,连琐碎活儿都干了。

不凡宫的大弟子,新的旧的,死了的仍在的,尚无人与其比肩。他神思遨游半晌,扭脸问:“杜仲,你为何——”眼皮一热,大手罩住他的脸面。

屋外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群狗围攻贾炎息,欲生吞活剥来一顿大餐。

霍临风忽觉自己可笑,对方杀人如麻,他遮眼做甚。放下手,孔洞透光打在那双眼上,凝视着他,里面竟有一丝哀戚。

容落云猜到般,问他:“你觉得我坏吗?”

他反问:“宫主自己认为呢?”

一身杀孽,断然算不得好人,容落云也从未追求做个好人。可他此刻抿唇哑口,想粉饰太平,欲骗人骗己。“我认为……”他低声咬牙,“还可以罢。”

人家却没理他,抓紧时机破门而出,驱恶犬,将那狗官一把提溜。敞开的门灌进清风,他霎时清醒,将不合时宜的胡言乱语咽下。

重新燃烛,夜审贾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