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77888
“话赶话,就说到你肚子上的疤。”罗映雪笑得勉强:“念筝多聪明啊,他说你最近不太舒服,可能和之前的手术有关。”
“我一听就急了,谁知道他只是想套我的话,想知道你做的究竟是什么手术。”
“我以为他知道的。”她自责地捂住脸,眼泪从指间掉落,“我也没想到,你移植器官这件事,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明明那天他看起来完全正常,最后临回家的时候笑着问我罗逸轩的公司在哪里,我早该发现的……我不该告诉他。”
接下来发生的事顺其自然,念筝在公司门口堵住了轻易不来上班的罗逸轩,他已经两个月没来过公司了,偏这一天来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还记得我吗?罗先生。”念筝面无表情地说。
再后来就很混乱了,念筝是在哪一瞬间失控的,用藏在书包里的扳手把罗逸轩砸伤的时候有没有疯,这一切都未可知。
落日将悠长的走廊渲染成金黄,楼下种了几棵银杏,和着余晖烂漫着这秋日盛景。
看似蓬勃的生机之下却是肆意的腐烂,银杏叶落下之后会散发出浓烈的臭味,秋天过后是象征万物凋零的冬。
而这所风景优美的院落其实是一所精神科医院,驻足欣赏风景的人都是疯子。
罗映雪陪罗羽钦坐到晚上,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我去你家收拾一下筝筝的东西。”
“嗯。”罗羽钦应了声,“先带念念去你家,等……过段时间我再接他回家。”
“好。”罗映雪忍住眼眶里的泪水点点头,谁也不知道念筝什么时候变好,会不会变好。
这层楼相对安静,念筝还在昏迷。罗羽钦走进病房,搬了把椅子坐下,静静凝望着念筝的脸。
“你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吗?”他喃喃自语,困惑地摇摇头,“其实我没关系。”
他对着紧闭着双眼的念筝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真的,我好好的。”
“也不疼,醒了之后,也没有多难受。”他靠近床边,拿起念筝的手腕放在脸侧,哽咽着:“宝宝,不用这样,不用这样,我真的一点都不疼,也不伤心。”
“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就像怕惊扰到睡梦中的人,声音放得极轻,再一次恳求道:“好不好?”
医生说不排除有家族遗传病的可能,但罗羽钦对于念筝的情况知之甚少,除了身份证上那个未曾听说过的地址,再无其他。
罗羽钦才意识到,他们住在一起两年,念筝从来没提过家人,也从来没提过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他就是个每天围绕着罗羽钦和念念转的陀螺,不曾为自己停歇过。
罗映雪在玫瑰园收拾出来一个书包的东西,念筝的证件、笔记本等零碎的东西,加在一起只填了半个书包。他的人生就像他的身板一样单薄。
两个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翻找,企图找出一些线索。
先是在一个小纸盒里发现了块银表,罗映雪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举着表:“哥!这!这不是你的表?!”
盒子里垫着软布,看得出有被好好呵护,但依旧有不少划痕。罗羽钦接过来,颤着手指翻过表链,在靠近表盘的那段表链上摸到了一个缺口。
大学时候,他为了攒学费接一些编程的私活,有时候拿得到现金,有时候是折扣卡,也有时候老板会随手给他点值钱的东西。
这块表买的时候价值不菲,但它的主人并不在意,尤其是在磕出一个不小的缺口之后,就作为报酬随手赏给了罗羽钦。
“哥……你还记得吗?你大学毕业那天戴着的,我让你戴的……”罗映雪说不下去了,毕业那天也就意味着罗羽钦失踪那天。
她惊恐地捂住嘴巴,“你后来见过它吗?回来以后。”
罗羽钦目光沉沉,摇了摇头。
失踪之前戴着的表,回来之后再没见过,被突然出现的念筝妥善保管着。两个人全都沉默,心跳得很快。
他们也许离某个真相越来越近了。
罗羽钦抢过书包掏了掏,掏出一个硬壳笔记本,他急于找到能够印证的线索,却在翻开本子的一瞬间僵住。
一张年代久远的相片夹在塑料封皮后,入镜的两个男人挨得很近,周围是欢快的人群,甚至能通过相纸传递出热烈的情绪。
人群中,身穿牛仔外套的英俊男人揽着念筝的肩膀,笑容疏懒,而念筝则是一脸茫然,眼睛睁得很圆,嘴巴微张,显然是被抓拍。很奇怪,他们只是搭个肩膀,就能看出亲密。
相纸背面写着两行字迹工整的小字:
“和冬至在清风镇。
——摄于二零零二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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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刀
第31章 31: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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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筝筝还没醒吗?”病房门推开一条缝,是罗映雪。
房间内气氛昏沉,罗羽钦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摇摇头。
“哥,念念来了。”罗映雪轻声说:“他不想自己待着,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嗯。”罗羽钦揉揉太阳穴,缓了一会儿走出病房。
小孩子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害怕,但表情早早出卖了他。他仰着头看罗羽钦,眼神可怜,怕被人丢下。
“吃了吗?”他问念念。
念念摇头,又很快说道:“不饿。”生怕自己给大人添一点麻烦。
罗映雪再忍不住,转过身哭了起来。这么小的孩子,仿佛天生就太过懂事,可是哪里来的天生,他只是早早就知道自己没有撒娇的资格。
罗羽钦开口,声音也不太平稳,尽力温柔了语气:“想吃什么?”
念念又摇摇头,“不饿。”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很局促。
“映雪,你进去看着,我带他吃点东西。”罗羽钦对念念伸出手,很快的,手指就被一只小手紧紧抓住。
罗映雪应了声,看着他们大手牵小手的背影,念念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罗羽钦发现以后慢下来,最后两人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
医院附近有好几家小餐馆,罗羽钦挑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进去。
看得出来念念饿了,一上来就吃得很大口,怕罗羽钦嫌他慢,狼吞虎咽吃得很快。
“慢慢吃。”罗羽钦没胃口,看着他吃饭的样子终于笑了出来,拿起餐巾纸擦掉他下巴上的饭粒。
这么小的人,胃口也是小的,吃一小碗米饭就饱了。
小孩子吃饱就犯困,又一直在担惊受怕,结完账出来,念念已经开始困得发呆了,眨巴着眼睛跟在罗羽钦身后,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罗羽钦弯腰把他抱起来,念念顺势倚着他的肩膀,快要闭上眼睛。
“念念。”罗羽钦喊他。
小孩乖顺地蹭了蹭,“嗯?”没等到罗羽钦再说话,就浅浅地打起小呼噜。
罗羽钦失笑,轻轻向上托了托,“走了,儿子。”
“睡着了?”罗映雪轻捏他的脸蛋,心疼道:“这两天都瘦了。”
对着小脸仔仔细细看来看去,叹一口气,“这嘴,这鼻子多像你,怎么就没看出来啊!”
罗羽钦默了默:“眼睛像念筝,脾气也像。”
“还好脾气不像你,不然筝筝太累心了。”罗映雪笑着揶揄。对着熟睡的娃娃,两人终于放松了片刻。
念筝在傍晚醒来了。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罗羽钦不敢叫他,不敢惊动他。
过了很久,才看向病床边的罗羽钦,那双圆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很快从他身上挪开了。
接着看向罗映雪、罗映雪怀里的念念,都没有反应,只难受地皱起眉,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念筝。”罗羽钦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念筝不认识他,不认识这病房里的任何人。
病房内陷入沉寂,只有墙壁上的秒针在孜孜不倦地转动着,发出细微的有节奏的响声。
“疼……”念筝突然说,嘴巴一咧哭了起来。哭得太委屈了,像几岁孩子那样无所顾忌地放声哭泣。
罗羽钦连忙柔声问:“哪里疼?”
念筝把手举起来,那里用纱布包扎着,是在混乱中受的伤。
“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罗羽钦轻轻捧过他的手腕,“没事的,不哭了。”
温吞的日光透过窗棱,照耀在念筝身上。病号服在阳光下隐去了蓝色纹理,看起来只剩纯白。念筝低眉垂目,神态宛若孩童,乖顺地让罗羽钦吹伤痛处。
医生来看过,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准,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
好在念筝不再对人有攻击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罗逸轩的伤口不深,许是尚存一丝良心,竟然还给罗羽钦的卡里打了一笔钱。罗羽钦悉数退回。
十月底,确定念筝暂时不会有好转的迹象,罗羽钦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
孟晓红老远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像念筝和冬至,却不敢认。
印象里念筝老穿着旧衣裳,冬至也是整日棉袄,这两个人却都穿着干净的毛衣,还牵着个小娃娃。
她跟了一路,直到看到他们一路走一路问,最后停在念筝家门口。
“念筝?”她忙走上前,试探着问了一声。
脸是念筝的脸,却很呆滞,双眼无神,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有反应。嘴巴张着,脖子里围了张口水巾,和以前灵动活泼的少年判若两人。
她以为自己认错了,可转头一看,另一个男人和冬至长得也一模一样 但是眉头紧锁,表情冷漠,与脾气和煦的冬至也大不相同。
“你们找谁?”她问。
“这里是念筝的家吗?”长相酷似冬至的男人问道。
“是……”孟晓红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呢喃:“你们真的是……”
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因为她看到念筝的腰间系了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冬至的手腕上,这么大的人竟连自己走路都不会了么?
眼泪在瞬间打湿眼眶,想起念筝几年前笑着和她告别,说一定会找到冬至,和他一起回来。
孟晓红笑他,说冬至没准不愿意跟他回这小村子嘞。
他不当回事,很有信心,“就算他不愿意,我也要跟他在一块儿,去哪都行!”
走得时候穿着她给做的新衣裳,奶奶走了以后,他很少有新衣裳。
他把小孩捆在背上,手里拎着包袱,走出去一段路回头冲她招手,“婶儿!回去吧!”他是开心的,他总是笑着的。
风吹发梢起,是最热烈最蓬勃的少年心气,是去追寻爱人的话,就有万千勇气和信心。
如今却变成这个样,但孟晓红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不论如何,他还是和他的冬至形影不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