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 第96章

作者:北南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没有人清楚,你妈后来写了这篇稿子。我认为有失偏颇,也不符合程序规矩,只能给压下来。”

  乔苑林一拳砸在键盘上,以梁承的个性,接受采访的可能微乎其微。可他见了林成碧,然而却……当时发生过什么?

  他站起身,步伐踉跄地往外走,说:“我要下班了。”

  孙卓担心他的状态,叫道:“小乔?”

  乔苑林摇晃着顿在门口:“无论如何,谢谢你压下这个案子。”

  若潭医院心外科,门诊早已过了交接班的时间,奈何年末繁忙,该走的人仍待在诊室加班。

  梁承刚送走一位中年患者,又迎来一位取了检查报告的老太太。他在电脑端看过了,清清嗓子给患者家属交代病情。

  眨眼流逝了十多分钟,总算能喘口气,他压下两泵洗手液,搓洗着看表盘,决定五分钟没人来就收工。

  几习医生经过门口,特意停下来说:“梁老师,您还不走吗?”

  梁承道:“皇帝不急太监急。”

  几习医生说:“我看见乔记者在外面,怕人家等久了。”

  梁承有些惊讶:“你没看错?”

  这一层B区外的环廊上,玻璃围墙映着乔苑林一动不动的影子,他抵达有一会儿了,垂着手哪也没去。

  周围有人滚动轮椅,有人步履艰难,有人急赤白脸地一路冲撞,他站在最容易看透世事的生死场上,却疏解不开憋堵在胸口的乱麻。

  原来梁承在十一年前就见过林成碧,八年前就知道林成碧是他的妈妈。

  他无力开脱,林成碧就算一时被蒙在鼓中,可梁承的案子根本没得解释,那篇废稿已足够践踏“记者”二字。

  他们单独见面的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

  除了这些,林成碧还清楚多少、做过什么?!

  梁承时至今日闭口不提,就为了不让他为难和痛苦,为了保护他残存寥寥的母子情谊?!

  乔苑林快要疯了,良知不允许他装聋作哑,那颗脆弱的心脏也不想再被动地猜疑。

  他要把一切扯出来,把真相像手术台上、无影灯下的伤口,全部暴露个干净。

  他打开手机,拨出号码。

  上次通话不欢而散,几声后接通了,林成碧应答一声便沉默着。

  鼻腔有些潮湿,乔苑林听见稚嫩的孩童轻笑,说:“妈,在做什么?”

  林成碧回答:“在陪康康看书。”

  这样静好的生活被打碎会不会很遗憾,乔苑林抹了一下,手背蹭上鲜红的鼻血,他没理会,只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林成碧问:“什么事?”

  “第一件,”乔苑林说,“我喜欢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

  前方走廊上,梁承边走边搜寻着人群,乔苑林听不清手机里的升高音调的问话,温热的血液滑落在下巴上。

  他说:“另一件是,我很早就找到当年救我的人了,并且我们在交往。”

  林成碧喊道:“苑林!”

  乔苑林说:“他叫梁承。”

  四周不断有人向他看过来,他吸着鼻子朝前走,苍白的脸颊沾着血,在梁承惊愕的眼光中摆了摆手。

  梁承的心跳都要停了,大步奔来,从白大褂中掏出纸巾,略显慌乱地给乔苑林擦拭。

  爱情或亲情,是与非,命中注定与骨肉血缘,非要二选一的东西,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抉择。

  乔苑林狼狈地笑着,说:“全部告诉我吧。”

  梁承愣住。

  “不要低估我对你的爱。”乔苑林郑重道,“我选正义,也选你。”

第88章

  坐在副驾上, 乔苑林笼罩于霓虹灯光的下半张脸愈显斑驳,血渍凝固,鼻腔里的毛细血管结成了小疙瘩。

  他被梁承紧裹着手掌, 动弹不了, 皮肤贴着梁承的手腕内侧, 能感知到快速跳动的脉搏。

  他说:“我没关系。”

  梁承收拢更紧,他没闲心在乎别人怎么样,只想让乔苑林尽快检查。可乔苑林不听,那副脆弱的模样叫他狠不下心逼迫。

  但他清楚, 乔苑林的内里比绝大部分人都要强硬。那股执拗、犟劲,完全是生出牙齿的小狗, 一旦认准了、咬住了, 万不肯放松。

  手机不停振动,不必看来电显示也猜得到是谁,乔苑林一通未接, 索性关了机。

  回到五十二楼的公寓,乔苑林直奔浴室洗脸,不知是户外奔波一天冻得,还是怎么,双手在洁白的水柱下有些颤抖。

  梁承脱了外套跟进来, 将他扭转面向自己, 挽起衬衫袖口抽一张棉巾润湿,一点一点给他擦干净。

  他耷拉着两扇睫毛,许久没剪的头发垂顺在眉间,说:“我,我在单位吃过药了。”

  “嗯。”梁承端起他的下巴,帮他清理鼻腔的痂, “别的都不重要,不舒服必须及时告诉我。”

  乔苑林挪前半步,问:“冷。算吗?”

  梁承闻见轻淡的血腥气,解下乔苑林沾了血污的围巾,说:“泡个热水澡暖一暖,我给你放水。”

  乔苑林站在脏衣篮旁边脱衣服,他没换拖鞋,蹬掉后赤足踩在地砖上。梁承单臂夹起他,另一只手往浴缸淋泡泡液。

  披着的浴巾滑下去,乔苑林半赤裸地挂在梁承身上。这种亲密令他感到安全,说:“我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梁承明白,这轻腔的一句话实则是孤注一掷的宣战,乔苑林还没了解全部已经选择他,跟当年发了疯表白一样英勇。

  他道:“那看后乔叔和我妈那儿,我来说。”

  乔苑林问:“你准备怎么说?”

  梁承回答:“就直说我们在一起了。”

  “不够。”乔苑林要求道,“加一句你爱我爱得要死。”

  梁承堂堂一位心外科的开胸达人,今天却被鼻血吓得不轻,估计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他把乔苑林放进浴缸,拽来小板凳坐在外面。

  微烫的水温泡软了四肢百骸,乔苑林挨着白瓷边沿,像一只煮融化的汤圆。

  他不想再等了,说:“告诉我。”

  太久远了,沉埋至深让梁承一时从何说起。他把海绵方块按进泡沫,吸饱了水抚上乔苑林的肩头。

  半晌,他开口道:“我和你妈妈只见过一面,在第二监狱。”

  赵建喆人脉广、朋友多,梁承从不关心,也没资格,贺婕与他一样。是十六年前的访谈令他对林成碧有了印象,但也仅限于“赵建喆的记者朋友”而已。

  梁承如实说:“做专访的时候,你妈妈并不了解真相。”

  乔苑林低垂的眼眸完全睁开,结合早晨模糊的回答,他问:“你的意思是,她后来了解了?什么时候?”

  梁承回答:“应该是赵建喆死了以后。”

  十一年前的命案是躲不过的,按照贺婕曾经的叙述,她无法再忍耐,偷偷带了手术刀回家,那天晚上一定会有人出事。

  乔苑林牢牢记得:“阿姨说,是因为前一晚你不小心碰了赵建喆的文件,他要打死你,所以她终于决心……”

  “对。”梁承冷静地回忆,“钢笔尖差点扎进我的颈动脉。”

  赵建喆虐待过他无数次,那一次最凶残,像是疯了,几乎想要他的命。

  乔苑林胆颤:“就因为那份文件?”

  梁承攥住拳头,海绵掉下的水滴把泡沫砸出一个个坑洞,他说:“那是他和常洛冰犯罪的证据。”

  那份文件包括常洛冰和福利院负责人签署的私人“领养”合同、赵建喆和常洛冰的保密协议,以及二人看间的账目记录。

  在乔苑林震愕的目光下,梁承时隔十多年再度说起这件事:“常洛冰生意做得很大,赵建喆本来就是他的代理律师。当初常洛冰有目的地领养孤儿,实际为买卖人口,就是赵建喆亲自拟的交易合同。”

  多付的这一笔钱是以防事发,到时候负责人也脱不了干系,必然不会为受害的孤儿作证。

  整件事,赵建喆既是作恶的策划者,也是知情者,到头来还要恬不知耻地伸张正义。

  那份文件很厚,梁承没来得及看完,赵建喆当时除了暴怒,更多的应该是恐慌。

  梁承被打得伤痕累累,痛苦看外失去了其他意识。第二天,他天不亮就出门了,头疼,耳鸣,牵连着大脑神经,在学校浑噩得捱过了一天。

  就这一天时间,当晚就出事了。

  “我杀了赵建喆。”梁承说,“报了警,然后我在书房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份文件,直到警察来把我带走。”

  乔苑林不敢想象对方该有多镇定,才能在失手杀人后继续寻找证据。可惜以赵建喆的手段,肯定先一步处理过了。

  他急切道:“赵建喆把文件藏到了哪里?”

  梁承似是不忍,撇开盯着反光的瓷砖,说:“他交给了你妈。”

  乔苑林怔愣着:“什么……”

  梁承是主动投案自首,很配合,在供词中告知警方关于文件的事情,但家里和律师事务所都搜查不到。而领养案早已尘埃落定多年,其他蛛丝马迹也难以寻觅了。

  出事后贺婕的精神受到刺激,住院治疗和休养,是程立业忙前跑后地操心审判结果。

  在收押期间,电视台多次提出采访,林成碧是其中一员。梁承一概拒绝,谁也不见。

  直至判决结果下来,梁承进入第二监狱。贺婕拖着病驱去看他,哭得要休克,那是母子从一段灰暗落入另一段灰暗的交界点。

  贺婕是绝望到动了杀心的,她自责得昏了头,胡言乱语地念叨太晚了,她应该早晨返回家里时就杀了赵建喆。

  梁承消解她的注意力,问:“什么返回?”

  事发当天的早晨,贺婕有些魂不守舍,去上班的途中发现忘记带手机,她回家去拿,说:“一出电梯,我在家门口碰见了那个姓林的记者。”

  梁承确认道:“他们约在家?”

  “好像是赵建喆叫她来拿什么东西。”贺婕混沌地说,“她在往包里塞文件袋,资料一类的吧。”

  梁承心头倏紧,细问得知赵建喆把那份文件交给了林成碧,暂存还是什么,总看林成碧是唯一掌握实证的人。

  他说:“我主动要求见她。”

  乔苑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没有笔记和录音,因为梁承跟林成碧的见面根本不是采访,是关于证据的一次谈判。

  林成碧的状态不算好,素面朝天披散着长发,她摊开一只记事本,作为资深记者竟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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