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第18章

作者:公子欢喜 标签: 虐恋情深 近代现代

严凤楼居高临下,用淡漠的口气嘲讽他:“真有本事。连帝王家的家务事你都要掺和。”

“我是身不由己。”还是那副看了叫人来气的不在乎表情,顾明举挣扎著抬起身,示意严凤楼低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说件不能说的事。都说,彰皇子是临江王的。”

“哦。”严凤楼的语气却玩味,拈著瓷勺把满满一勺甜羹塞进他那张能骗死人的嘴里,“我还当是你的。”

“咳咳咳……”掐著自己的喉咙,顾明举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胡乱地抓过了严凤楼的手来认真解释,“这可不能胡说。我哪儿来的胆子?”

“你还没有胆子?你若没有胆子,怎麽会……”一时口快,埋在心底的忧虑几乎脱口而出。说到一半,严凤楼却忽然红了眼,怎麽也说不下去了。只能狼狈地把脸别开,幽幽叹道,“你的胆子都大过天了。”

这是严凤楼第一次如此明显地在顾明举面前表露出哀伤和忧虑。事实太沈重,纵然死命压在心底里,配合著顾明举一起粉饰太平,做出一副一切风平浪静的模样,其实只要稍稍触及一星半爪,铺天盖地的不安还是会立即卷上心头。

“我就说,不该让你知道的。”顾明举也慢慢地将笑脸收了,坐起身来,一手按著他的肩膀,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丞,居然敢妄言我一个四品大员的生死,真是放肆至极。”

“再说了,你又真正知道多少?那些跟你通风报信的都是什麽人?哼,金殿都上不去的人,也不过是搬弄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他撇著嘴角,满脸都是狂妄,口气不屑一顾得很,“论起无中生有、夸大其词,我是祖宗。”

“你呀……真该割了你的舌头。”怕了他的巧舌如簧,别的本事没有,尽会插科打诨含糊敷衍,一潭子污泥也能说出白莲花来。严凤楼抵在他的肩头恨声低语。

顾明举随口接道:“割什麽都不要紧,只有一样不能割。”

粗俗的玩笑自然又引来严凤楼一叠声咒骂:“最该割的就是那个!”

“那不是苦了你?长夜漫漫呐。”

哈哈大笑几声,顾明举干脆将话题扯开了,据说那谁就有隐疾,别看平日前呼後拥威风得很,夜里在他家娘子跟前就是个没用的摆设。还有那谁和谁、谁跟谁……春宫画上的那些都没他讲得离奇。

好像回到当年,夜半私语时,他也是用这麽暧昧的语调说著歌姬雪白的手臂与花魁纤细的腰。

啊,当年没如今这麽龌龊。

光阴如水,疏忽一晃三五日光景。南安县太平依旧,不过京城那边总有些风言风语慢慢传到了这边。

据他们讲,当今圣上怕是要不行了,已经连著几日未曾上朝,镇日缠绵病榻,连召见几位重臣时都显得力不从心;朝中事一半托了高相,另一半交予临江王,倒也称了这两人的心,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的,虽未撕破脸,但相处得也不算融洽;後宫的那两位娘娘却沈不住气,彼此往龙榻前探病都是要刻意错开的,不小心撞上了,就谁也没有好脸色。

都说,这时候才显出生儿子的好来,青春不再又怎样?圣上不喜又怎样?到了眼下的境地,虽同为贵妃,专宠骄纵如万贵妃不是都要在这二位跟前敛起性子陪笑脸麽?

最出乎人意料的是临江王,这位王爷素来不喜热闹又不好铺张排场,平日见了人也是一副沈静寡言的文弱模样。却不想,一旦进得朝堂,杀伐决断,处事凌厉得很,论及行事之老辣狠绝,竟半点不在老狐狸高相之下。

更兼得其乃先皇幼子,当今圣上的骨肉同胞,深得几位老王爷及一班老臣拥戴,朝堂之上也是一呼百应,同根基深厚的高相可谓旗鼓相当。

纵偏远如南安,凡能看清时局的心中都已隐隐明了,这是要变天了。只不过鹿死谁手还未可知罢了。

皇家的离奇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县丞府里却似事先说好了一般,严凤楼不说,顾明举也绝口不提。有伤在身的顾侍郎出不了门,严凤楼就坐在床边陪他。看落叶,听秋雨,读史书,散散漫漫地聊会儿天,嘻嘻哈哈地闹一阵。

穷极无聊时,把书房里那只八哥也带进房来,顾明举辛辛苦苦趴在榻上,费尽心机教它说话:公子,天黑了;夫君,进来呀;相公,我还要……严凤楼听得脸都绿了:“我怎麽会认识你?”

顾明举也很委屈:“你若肯说,我教它干什麽?”

一言不发地扭开脸,严凤楼十分後悔自己的多嘴。

不要脸的侍郎大人却不肯罢休了,拉著严凤楼的衣袖像讨不到糖果的孩子:“凤卿,说一次给我听听吧。”

他信誓旦旦地赌咒:“就一次!”

严凤楼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纠缠:“一次也别想。”

嬉闹之後却是长长久久的相对无言,明明笑容还停留在颊边,严凤楼的眼里却有著挥之不去的担忧。他用低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顾明举说:“或许现在走还来得及。”

顾明举怔住了,而後曲起食指,重重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就这麽巴望著我走。”

“凤卿啊……”他拉过严凤楼的手,引著他的掌心贴向自己的胸膛,“宦海沈浮,你看到有谁是全身而退的?”

严凤楼不做声了,垂下头,手掌贴著他宽厚的胸膛一路摩挲向上,攀上他的肩膀,而後五指用力,好似要在他肩头抠出五个血淋淋的窟窿。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送出的第一份贿赂是一尊金弥勒佛像。”

顾明举忍著肩头的疼痛,道:“我都忘了。”

严凤楼却还记得清晰:“你才刚为官,几乎没什麽积蓄。为了这份贺礼,却不惜举债度日。”

桐州知府有母时年六十六岁,依风俗,该当隆重庆贺,於是大排筵宴,名为祝寿,暗里敛财。州内大小官员无不携厚礼赴席。

翡翠的镯子,象牙的观音,无一不珍奇,无一不精巧。不计其数的大小贺礼里,顾明举的那一尊金弥勒金光灿灿煞是耀目,叫老眼昏花的老太太一眼看中。

那日的与会者里,有人酸溜溜地描述:“这麽大一件金器,顾大人财力雄厚呀。”

顾明举但笑不语,後来悄悄说与严凤楼听。生於乡野的老太太一生迷信,更始终笃信,托弥勒佛祖佑护,自家儿子才能仕途顺畅飞黄腾达。因为当日生产之时,她曾在朦胧中,见得一乘五彩祥云,云端之上,佛祖冲他颔首而笑。

老太太深恐泄了天机令佛祖不快,多年来,除了告诉儿子之外,一直将此事守口如瓶。也不知顾明举从哪里挖出了这一段辛秘。桐州知府事母至孝,讨了老太太欢心,也就得了知府大半的信任。

一尊金佛像成了顾明举宦海生涯第一块踏脚石。

“现在想想,真是孤注一掷。”严凤楼扬起脸来对上顾明举的眼,墨黑的瞳中犹有一丝心有余悸,“倘若不曾博得老太太注意,没有知府後来的赏赐,你身无分文,要怎麽还债过日子?”

“我也不知道。”顾明举反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拍著,“至少桐州知府後来记住我了,不是吗?”

当初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如何越众而出,满头满脑都是出人头地,功败垂成在此一举,其实也不是不曾害怕过:“送礼的前一天晚上,我抱著那尊佛像整整一夜没睡。”

说完,顾明举自顾自地笑,往後荣华富贵再安逸,也不及那一晚的惶惶不安来得深刻:“我以为你会替我高兴,没想到,你骂了我一顿。”

严凤楼手中的劲道渐渐松了:“溜须拍马,不是君子所为。”

顾明举大摇其头:“你就是太迂腐才会像今天这般落魄。”

转而他又觉得奇怪:“怎麽提起这个?从前一说到这些事你就生气。”

眸光凝重,严凤楼的来年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洁身自好几乎与“欲望”二字无缘的县丞以缓慢的语调慢慢贴近顾明举:“你说过,你来南安是为了抱我。现在还这麽想麽?”

最後一字出口,彼此只隔了半寸。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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